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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老爺子預定的紅色夏利車開過來。夏中天看清了,駕車的竟是上次拉他去大船的陳春鳳。

耿民上了車,陳春鳳頭也不回地問道,“民叔,今天是上人大呀,還是公檢法,是省高院哪還是市中院?”

耿民說:“你就是我的輪子,管我上哪,給你銀子就是了。怎麽也成了個包打聽?我倒是要問問你,你當家的傷好了嗎,哎,要沒有傷筋動骨,別老賴在醫院,要是不照規矩來,你老叔可要幹預這事嘍。注意紅燈,左拐,咱上省城。”

陳春鳳在十字路口刹了車,從後視鏡中看著耿民說:“甭提煩心事行不,我的天爺,羅海我是不打算和他過了。”

耿民問:“他要是欺負你,俺可幫你打官司,還是老規矩,婦女老幼分文不取,為討公理,包打到底。我這輩子就看不得老實人受欺負,一無權勢,二沒錢,咱不管誰管?可話說回來,像上次你男人那場官司我一直沒鬧明白,就不能幫著你爬堂。你可甭記恨我!”

“民叔,滄海市老百姓誰不知道你是有名的鐵嘴,可當官的卻叫你告狀專業戶。我得提醒老叔一句,官大一級壓死人,你是個平頭百姓,雖說為了討公道,可說不定得罪了誰,暗地裏有人砸悶磚,可真要當心哩。”前方彎道,陳春鳳攥穩了方向盤。

“閨女,你打聽打聽,你民叔一輩子怕過誰,啥苦啥罪沒有受過?‘文革’時挨過整,賣過十年豆腐,討飯告狀,跑了28趟皇城北京,102次的省城東昌,滄海市的大大小小機關的門檻兒都叫我踢爛了。為跑我這冤案,蹲在人家屋檐下度日,躲在水泥筒裏避警察,冷的時候渾身打哆嗦,熱天光著膀子睡在報紙上過夜,為告狀我苦學,成了律師。我是鬥大的,不是嚇大的。你民叔兒女大了,一無牽掛,連遺體都立遺囑,捐給了國家,難道還怕黑幫害我?我不放心的,倒是你那口子,有時間我得跟他聊聊。”

透過後視鏡,陳春鳳看見老人從破公文包中掏出一個臟兮兮的小筆記本,用手指蘸了嘴上的唾沫,一頁頁翻看查找著什麽,然後向陳春鳳吩咐進省城後的線路。原來那是耿民的“聯絡圖”,上面密密麻麻記著不少人的住址、電話號碼。只聽耿民連續打了幾個電話之後,不再說話,兀自呼呼嚕嚕在後座上大睡起來。

進入省城收費站,耿民醒了,指揮著陳春鳳向繞城高速路上開,轉眼來到一座大的蔬菜批發市場,裏邊叫賣聲和討價聲喧囂鼎沸。耿民讓車停在菜市場邊,隨手換了些零錢,掖在口袋裏,喊了陳春鳳存了車跟他走。

走下過街天橋,來到一幢大樓的背後,這裏和光怪陸離的大街簡直是兩個世界:一片低矮的破磚房在大樓的陰影之中顯得十分昏暗,汙水順著墻壁上灰綠色的青苔往下淌,在地下形成大小不等的水窪;一群滿臉汙垢、穿著不同鞋襪的孩子追著一只癩皮狗打,那只狗驚恐萬狀地躥進了一片簡易的棚戶房,發出負痛的嗚咽聲。只見用廢鐵皮、油毛氈搭建的窩棚裏,堆滿了廢舊報紙、塑料桶、酒瓶和易拉罐。幾個臟孩子見耿民過來,都扔了手中的棍子,喊著爺爺撲過來,耿民一人給了十元錢,扯著一個稍大一點的孩子的手,走進了低矮的房子中間。

陳春鳳注意到:因為大樓遮住了這一帶的陽光,房間裏白天還亮著燈,幾個人正在把撿來的破爛分裝,見耿民進來,都圍攏來,一邊抖落掉身上的塵土,忙著把耿民讓在房子中間的一個露出敗絮的沙發上。陳春鳳這時才看清楚,這是一間四角漏光的破庫房,房內擺著城裏人丟棄的破舊家具,一張破席夢思床墊下邊是用磚頭砌成的床腿,緊靠墻的是張三條腿的桌子,上面擺放著一台黑白破電視機。

“我這個當村長的對不起你們大家,叫你們在這兒遭罪了。”耿民用內疚的語氣說,一邊給屋子裏的人發煙。

坐在對面的一個又黑又瘦的中年人接道:“民叔你不要這樣說,這撿破爛還行,總比在家裏咽礦渣喝汞水強。”

耿民聽廣若有所思地問:“紅霞她媽呢,我怎麽沒看見?”

旁邊一個扯著孩子的婦女說:“今天一大早又去省高院了,孩子一死,她的精神病又犯了,看見過路一個孩子像她紅霞的,就追了出去,俺們好不容易才把她勸回來,這不,又瘋瘋癲癲拿上狀子到市裏去了。”

陳春鳳早就聽說,紅霞是大猇峪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幾年前因為和礦上的矛盾自殺身亡。

“這官司現時有希望了,”耿民見屋內又進來幾個人,便壓低了聲音說,“高院的劉法官正在受理,這人是個好人,對鑫發幾家金礦侵占咱可耕地的事兒非常同情,說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占了地就必須賠償,到頭來還得政府想辦法解決,不能讓咱拿著土地證的農民沒有地種。我已經找了一個筆頭子很厲害的記者寫份內參捅上去,讓上面頭頭重視了批給下邊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