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真的……不想見到你。”

魚酈靜靜看了他一陣, 霍得起身就跑。

她沖進了漫天雨幕中,濕漉漉的衣衫緊貼在身上,仰頭看天, 只覺有萬鈞重的石塊壘在胸前, 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了。

趙璟追過來,將油紙傘挪到她的頭頂,那片陰翳如影隨形,讓她幾近崩潰。

“我真的……真的不想見到你。”魚酈以手掩面, 身體微微顫抖,有細小的淚珠從指縫間淌下。

趙璟強忍著心裏那股邪氣,咬牙道:“你只有搬來與我同住,才能確保安全。你別跟我說你沒看出來,今日這些人是沖你來的。”

魚酈將手拿開,仰面看他, 她臉頰上扔掛著剔透的淚珠, 目中暈開淡淡水漬, 朦朧而脆弱:“我不怕。”

“那蒙曄呢?”趙璟掠了眼有昏黃燭光暈出來的藥廬,“今日是蒙曄, 明日又是誰呢?你身邊的這些人,他們哪一個會眼睜睜看著你被圍堵而不舍身相救?窈窈,你不是最講義氣的麽, 蒙曄為你受傷, 你心裏就不內疚?”

他的話音溫柔似水,薄薄的唇角上勾,噙著一抹和煦的笑, 但仔細辨識, 那笑中卻有著最殘忍的弧度:“或許你自己不願意承認, 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個,為了自己,寧可置自己的夥伴於水火之中。”

魚酈徹底崩潰,原本就有的愧疚如汪洋泛濫於滿是瘡痍的心底,她蹲下,雙手捂住臉,發出了嗡嗡的泣聲。

趙璟冷眼看了她一陣兒,如看掌間被剪斷羽翼的翠鳥,由她撲騰,卻始終脫逃不了控制。

他壓下心底的怒氣,偽裝出耐心,低下身,張開臂膀摟住她,於她耳畔輕吟:“窈窈,那可是一條條人命啊,死了就再也活不過來了。你跟著我,我分兵保護他們,大家都能好好活著,皆大歡喜。你不是最善良最能犧牲自己嗎?當日為了明德帝你都能舍身,如今怎麽就不行了?”

趙璟反復揉搓著她的肩膀,在傘底狹小的空間裏營造出一種纏粘的曖昧。他在一步一步試探,察覺魚酈並沒有像最初那般激烈反抗,便更進一步,輕啄了一下她的臉頰,哄勸:“回去吧,回藥廬,讓藥王給你針灸,這手若是治不好,蒙曄豈不是白犧牲?”

魚酈像個提線木偶似的走入藥廬,萬俟燦已經醒了,她看過蒙曄,確認無事,頂著兩團烏青,疲憊地朝魚酈招手:“過來,我給你針灸,早些結束我們都能休息。”

她躺到那張靠窗的藤床上,窗上糊著薄如蟬翼的春絹,上面描繪的空谷菡萏已有些褪色。

魚酈合上眼,傾聽著窗外雨聲瀝瀝,一下一下像敲在她的額角上。

她知道,趙璟不會走的,若執念能殺人,那這位皇帝陛下將所向披靡。

萬俟燦一邊給她施針,一邊看她的臉色,這姑娘好像又回到了剛來的時候,雙眸緊閉,好像用了全身力氣逼自己平靜入睡,但那眼皮下不斷轉動的眼珠總是透出難釋的焦慮。

她輕輕嘆息,再度往香爐裏撒了一把安神丸。

安神丸對魚酈的功效大不如前,剛剛卯時,她就醒了過來。

雨已經停了,但天邊仍舊彤雲密布,朝陽隱在群山之後,露出一弧細弱的光芒。

魚酈去看蒙曄,他睡得酣沉,臉色略微有些蒼白,自胳膊肘往下袖子都被剪斷,傷口處纏著厚厚的白絹,包紮得幹凈整齊。

童子一早來換藥,魚酈接過他手裏的藥膏和白絹,沖他道:“我來。”

她凈過手,挽起袖子,為蒙曄拆解舊白絹。

藥換到一半,蒙曄醒了,目中有未散的迷蒙,打了個哈欠:“我試著得勁多了,藥王就是藥王,多厲害。”

魚酈沖他笑了笑,溫聲道:“蒙大哥,我有話要對你說。”

她翻出在心底斟酌過無數回的話語:“我昨夜仔細想了想,我還是過不慣這種粗茶淡飯、朝不保夕的日子。既然官家已經追來了,梯子都給我了,那我就下吧。我同魚柳她們不一樣,我本來就出身世家名門,自小養尊處優,不該過苦日子的。”

蒙曄一眨不眨地看她,良久才道:“窈窈,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魚酈粲然一笑,撩起落於鬢邊的一綹青絲,“我在說實話。從前跟著主上,他也沒有讓我過過苦日子,我信若他在天有靈,也希望我能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生。我是官家的女人,是皇長子的生母,我這一輩子就不該蒙入塵垢。”

蒙曄緊緊盯著她的臉,雙手緊攥,手背青筋凸出,但他的語氣卻甚是輕松平和:“好呀,你既然已經想好了,那就隨你去吧。說到底,大周已經不在了,若是一場宴席,早該到了要散的時候。”

魚酈很感激,在最後的時候,蒙曄還是為她保留了顏面。

她勉強咽下喉間翻湧的酸澀,正欲讓他多保重,門忽然被踹開,萬俟燦一臉怒容地叉腰站在外面,沖魚酈質問:“你剛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