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以為你能拒絕朕?”

趙璟知道這世上想要他死的人不勝枚舉, 但他從未想過,這樣的話有一天會從魚酈的嘴裏說出來。

他反倒忘了生氣,站在原地怔怔看著魚酈, 瑰秀秾麗的面上浮漾起疑惑:“窈窈, 你方才說什麽?”

魚酈不理他,轉身要走,他快步追上去扼住她的手腕,“你方才說什麽?”

糾纏至今, 魚酈心中覺得厭煩至極,她一邊把趙璟的手往下擼,一邊說:“放開,你聽見了。”

她執意要走,趙璟幹脆松開她抵在門前,鳳眸中罕見的閃過一絲脆弱, 隨即被凜然怒意所掩蓋:“你怎麽能這麽說我!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說想我死, 唯獨你不行!”

魚酈溢出幾縷輕笑:“我為什麽不行?你莫非忘了曾經對我做過什麽?”

趙璟曾經無數回躲在這酒肆裏偷偷看魚酈, 看她同那兩個女孩在一起嬉鬧,貪戀她臉上明媚神奕的笑。可當她真對著他笑了, 他卻只覺得無比刺眼,恨不得將那張臉摁進繡枕間,不讓她說話, 不看她的臉, 任意施為——他曾經也真的這樣幹過。

這些記憶一旦撕開道口子,就失去了最後的遮攔,如大壩決堤泥沙轟然沖襲而來。

趙璟從前不願意想, 一直在逃避, 然而到如今他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窈窈對他心有怨恨, 且這怨恨極深。

可是這怎麽能怪他?

他日日面對一個對他意興闌珊、虛情假意的女人,如何能做到春風和煦,柔情似水。

她只當她有怨恨,難道他就沒有了?

趙璟幽幽道:“蕭魚酈,那都是你自找的。”

他倏然翻臉,攥住她的手腕往裏拖,魚酈竭力反抗,她右手恢復了些力氣,再不似從前那個孱弱嬌軀,能任他搓圓捏扁。

兩個人爭執拉扯,撞翻了案幾上的甜白釉瓷壺,門外立即傳來嵇其羽不安的聲音:“官家?”

被趙璟摔到門上一只銅爐,轉瞬天地皆靜。

最後終究還是趙璟占了上風,他將魚酈摁到榻上,厚重手掌壓住她的肩,半屈了膝,居高臨下地低睨她,“出來不過幾日,心都野了。”

魚酈掙脫不過,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她下了死力,直到唇齒間漾滿血腥味兒才稍稍松口。趙璟一聲不吭,任由她咬,只是雙眸深處愈加晦暗,像有風瀾攢聚。

兩廂安靜。

魚酈筋疲力竭地仰躺在榻上,雙目空洞,半晌,淚水無聲地自頰邊滑落。

鬧到這地步,就算起初趙璟有些風月綺念,到如今也興致全無。

他有些無奈、疲憊地松開魚酈,她立即像條掙脫藩籬的魚兒,從榻上彈起來往外沖。

嵇其羽守在門口,晃見漆門敞開,與沖出來的魚酈打了個照面,下意識將手撫到佩劍上,正猶豫要不要攔,她徑直越過他,咚咚往樓下跑。

嵇其羽回身看向客房,只見趙璟正屈膝跪坐在榻邊,維持著一個僵硬且別扭的姿勢,那華美刺繡的鮫綃紗袍裾上滿是褶皺,像剛剛澆鑄好的雕像,半天都沒有動作。

他有些擔心,躡步進來,忽聽趙璟道:“你去把那個慕華瀾逮來。”

嵇其羽嚇了一跳,心裏嘀咕,不是不殺婦孺嗎?正躑躅著,趙璟目光涼涼落到他身上:“怎麽了?不知道慕華瀾是哪一個?當初在宮裏的時候你不是還救過她。”

那時候雲藻宮夜變,慕華瀾被魚酈藏進了密道裏,叫禁衛搜捕出來,差點被當成逆賊處決,還是嵇其羽存了些惻隱,將慕華瀾送去被幽禁在冷宮的魚酈身邊。

嵇其羽當然記得這往事,被趙璟逼視,只覺頭皮一麻,想起方才那場令天子折盡顏面的糾纏,他生怕自己稀裏糊塗成了被殃及的池魚,慌忙應下去辦。

周圍原本潛藏的玄翦衛都扯幹凈了,蒙曄終日閉門不出,像是在等著一個結局。暗衛很順利地混進邸舍,將正在午憩的慕華瀾兜頭套進麻袋裏,扛去了對面的酒肆。

慕華瀾從麻煩裏扒拉出來,正要破口大罵,忽得見到趙璟那張冷峻的臉,愣怔片刻,只覺腦子裏嗡嗡作響,恐懼遲緩襲來,一寸一寸鎮透。

她甚至不敢看趙璟,低下頭,默默思索著活命之策。

安靜了許久,頭頂傳來趙璟輕緩的聲音:“朕召你來,是想問你一些事。”

慕華瀾覓到一絲期冀,但又不敢輕易許諾,生怕他問及故國幹系重大的事,到時只有舍生取義這一條路可走。

誰知趙璟撥弄了一會兒玉扳指,用無比嚴肅的語氣問道:“平常,你同窈窈在一起都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慕華瀾愣了愣,斟酌著說了些日常瑣事,無外乎女孩子們圍在床上說心事,分享糕餅蜜餞,互相簪花梳髻。

“還有玩葉子牌。”慕華瀾跪坐在地上,思索道:“我陪姐姐玩……哦不,是姐姐陪我玩葉子牌,我腦子不好,總是輸,輸了我就哭,姐姐拿我沒辦法,就故意輸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