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官家好像……瘋了

闕樓之下, 風聲嘯嘯,卷起魚酈的衣袖翩飛,強大的風勁兒吹散了她的發髻, 烏發如瀑, 花簪墜落,她耳邊倏然響起瑾穆的聲音:“玉碎了,它在替主人擋災,往後可不許這樣了。”

什麽時候呢?她想起來, 是剛剛進東宮的時候,她照顧雍明,在替他整理衣裳佩綬時,不小心打碎了他的玉玨。

魚酈慌張去撿,玉屑紮破了她的手指,滴落點點血珠。

她顧不得這些, 素手想全撿起來, 手腕被握住, 她被提了起來。

瑾穆盯著她的手,皺眉:“孤卻不知, 雍明小小年紀厲害成這樣,不過摔碎一枚玉,都能將你嚇成這樣。”

魚酈心裏很難受。她不喜歡白受恩惠, 可前十六年在家中做姑娘, 實在算不得伶俐,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她眼眶微紅,瑾穆那張嚴肅的臉再也端不住, 彎了身, 溫柔哄她:“可不許哭, 才多大點事。玉碎了,它在替主人擋災,往後可不許這樣了。”

耳畔余音猶在回響,魚酈感覺到腰間撞上一枚盾牌,墜落的速度放緩。她跌入一個人的懷裏,那人沉不住急速下降後的重量,抱著她向一旁歪倒,她的頭磕到墻上,昏迷過去,再無知覺。

譚裕抱著魚酈跌在地上,趙璟飛速從闕樓奔下來,他扔了劍,想去抱魚酈,卻見她額頭磕破了,正在流血。

他顫抖著去捂魚酈的頭,沾了一手的血。

譚裕掙紮著爬起來,急呼“傳禦醫”,趙璟恍然回神,立即將魚酈抱起來。

譚裕緊隨其後,走了幾步,想起什麽,頓住步子,歪頭看向站在宮墻邊的宋理。

宋理的手還維持著剛剛將盾牌飛擲出去的動作,神情僵固,對上譚裕的視線,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驚叫:“剛剛那是蕭娘子嗎?天哪,幸而我少時隨師兄師弟們常在一起摔摔打打,練了些武藝在身,這……這……”

他開始語無倫次,譚裕料想這鄉野之人未曾見過這等陣仗,一時被嚇壞了也是有的。

譚裕感激道:“今兒多虧你,不然,娘子可真夠嗆。”

宋理撓撓頭,一臉懵懂:“你說這眼瞅著聖眷正隆,怎麽就中斷封後大典了?娘子如今尋死,怕不是就因為這個……”

“噓!”譚裕壓低聲音道:“勿要多言,如今官家這脾氣,若是哪句話說不好惹惱了他,我也救不了你。”

他不再贅言,壓著腰間佩劍往崇政殿的方向奔去。

宋理站在遠處,遙望那天子寢殿碧宇輝煌,面上浮著的笑刹那間褪幹凈,取而代之的是心疼、憎恨。

他走到剛才魚酈從闕樓摔下來的地方,附身將地上的花簪碎屑一塊一塊撿起來,放入絹帕中包裹好。

禦醫給魚酈診了許久的脈,不時擦擦冷汗,看看趙璟的臉色,顫顫巍巍道:“娘子的血是止住了,可傷在要緊處,還得再飲幾副藥試試……”

“試什麽?”趙璟嗓音沙啞,“你告訴朕,你覺得會怎麽樣?”

禦醫抖了抖,轟然跪倒:“臣不敢隱瞞,這等情狀,做著最壞的打算,娘子怕是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你胡說!”趙璟面容冷峻,身體狠晃了晃,聲音中帶了些不易被察覺的哽咽:“她只傷了那麽一點點,留了些血,從前傷得比這還重都挺過來了,如今怎麽會這麽嚴重!”

禦醫稽首:“官家明鑒,娘子重傷之後大傷元氣,特別是生產之後,底子都虛透了,之後一直郁結憂思,脾肺不調,根本就沒好好休養。這處傷看著不要緊,可在娘子身上,那就是滅頂的打擊啊。”

郁結憂思……趙璟品咂這四個字,一時有些茫然。她為什麽郁結?又為什麽憂思?他要封她做皇後了啊,這是天底下的女子皆夢寐以求的,她唾手可得,如果沒有李雍明的事情,她的一生都會是尊榮順遂的。

她為什麽?

趙璟向後趔趄的幾步,崔春良慌忙攙扶住他,老內官擦著眼淚道:“官家,您讓娘子好好歇歇吧,她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魚酈先前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曾趁趙璟上朝時傳禦醫來看過,倒是開了些猛藥,禦醫也言明利害關系,魚酈思忖再三,還是沒有用。

她寧願清醒著受罪,也絕不讓自己渾渾噩噩。

這些事崔春良都知道,魚酈的症狀遠比趙璟所知道的要嚴重得多。

趙璟推開崔春良,蹲在床邊仔細看魚酈。

她頭上纏了一層厚厚的白絹。真是奇怪,怎麽這一年裏,他印象中的魚酈總是在受傷,不是這裏,就是那裏。

他不是天子嗎?他不是愛她嗎?怎麽就沒保護好她呢?

趙璟心中痛悔交加,他輕撫魚酈的額尖,昏迷中的她眉眼舒展,睡顏十分安寧,趙璟從來不記得,睡在他身側的魚酈有過這般放松沉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