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娘子醒了”

天啟元年四月初, 神策衛在一個清晨突然易幟,打出了乾佑皇帝的名號,指責當今天子不孝不悌, 擅奪帝位。

五萬神策衛攻伐禁宮, 皇城司奮力抵擋,最終不敵,禁宮很快便被神策衛占領。

久久被傳病危的太上皇竟然出來了,他在梁道秋的攙扶下, 拄著龍頭杖,站在了崇政殿的門前。

以侯士信為首的將領們齊齊跪拜:“恭迎太上皇回鑾。”

乾佑帝站在丹陛之上,迎著陽光將渾濁的雙眼睜大,目光所及,是如烏雲般遮天蔽日的幡幟和身著金甲的將士。

朝陽正從雲後躍出,大地被籠罩在一片金暉之中。

乾佑帝問侯士信:“攻城用了多久?”

侯士信道:“不過一個時辰, 神策衛驍勇, 且對禁宮防衛了如指掌。”

乾佑帝緩緩搖頭, 蒼老的眉目間褶皺深鐫。

他了解他這個兒子。趙璟掌權近一年,憑他的那份謹慎多疑, 在他經營下的禁宮怎可能如此薄弱,僅用一個時辰就能攻破?

乾佑帝又問:“有思呢?”

侯士信猶豫了片刻,道:“神策衛攻進來時就不見了官家, 衛隊搜查禦苑, 發現了幾處密道,想來是官家聽到風聲,帶著左右親信跑了吧。”

“那譚裕呢?”

“也不見譚司使, 他是官家心腹, 跟在官家身邊吧。”

乾佑帝又搖頭, 譚裕這個人啊,當年他不知譚裕是寧殊的徒弟,貿然啟用了他,皆是因為看中這個人忠勇正直、倔強死板,他既領了皇城司正使一職,負責守衛禁宮安危,就不會在宮門未破時先行逃竄。

除非另有要務。

乾佑帝心中有著深深的不祥的預感,他看著眼前這些盼望他出山的文武朝臣,又覺騎虎難下。

自半年前他們悄悄去了別宮找到乾佑帝,泣涕漣漣地哭訴當今官家剛愎殘暴,對他們這些老臣越來越不放在眼裏,懇求太上皇出關為他們做主。

這半年來,凡送到趙璟龍案上的,關於太上皇病症的脈案都是被動了手腳的。

被刻意誇大,讓他以為,他這老邁的父親已病入膏肓,不久於人世。

乾佑帝一世梟雄,怎甘心被兒子算計,細細綢繆半年,只待一日占領禁宮,看他那不孝子跪地求饒。

如今,禁宮倒是占領了,人卻不知了去向。

侯士信從龍尾道旁的禦階走上去,附在乾佑帝耳邊小聲道:“臣已命京邑守軍全城搜捕,官家不可能離開金陵,當務之急,太上皇要盡快將軍政要權收回來,號令天下平逆。”

乾佑帝點點頭,轉身進了崇政殿。

這一日金陵的街衢上悄寂無聲,沿街商肆皆門戶緊閉,大批神策衛穿行於街衢之間,奉命誅殺名冊上的朝廷命官。

罪名都列好了:悖行向逆,不臣不忠。

這些都是得知太上皇重新回鑾後沒有及時入宮表忠心的,也有趙璟在位時提拔過的舊臣,神策衛是造反軍出身,野性難馴,傳入官員宅邸,不點人,不議罪,只殺人,動輒便是滅門。

不消兩個時辰,這巍巍帝都已是一片血海。

混亂中,唯有相國寺這一片凈土。

乾佑帝信佛,幼年家貧,曾餓倒在一佛廟前,被裏頭僧人喂了幾口米糊糊救活。從那以後,不管他走到那裏,落魄時,風光時,遇見僧人都會高看一眼。

他在位數月,對相國寺幾經修繕,不可謂不虔誠。

近午時的相國寺門前圍了眾多逃難的人,他們中不乏身著錦衣華服的,是那些被問罪官員的家眷。

寺廟內已經人滿為患,新任主持辰悟出來看了一眼,嘆息:“先把女人和孩子接進來。”

僧人們領命,開了小門一一清點人數。

辰悟領著一個小僧人去了後院,那裏有一扇角門,因長久未開而爬滿苔蘚,小僧人艱難地把門推開,外頭站著一位身型秀頎、頭戴蓑笠的男子,他身後停著一輛馬車。

嵇其羽將蓑笠拿下,遞給辰悟一枚令牌。

辰悟雙手接過,合十:“官家有何吩咐?”

嵇其羽掀開車簾,裏頭坐著合蕊,合蕊的懷裏抱著正在昏睡的魚酈,她們身邊堆放著小山般高的油紙藥包。

“禦醫說娘子的傷在頭,不能受顛簸,官家吩咐先把她安放在這裏,待城中局面安穩,他自會親自來迎回娘子。”

辰悟瞧著馬車內昏睡的女人,怔了怔,立即應下:“還請嵇侍郎轉達,讓官家放心,只要貧僧活著一日,必會照顧好娘子。”

相國寺內的廂房如今都滿了,一間狹窄的屋舍裏往往擠了七八口人,流離失所、無妄之災,不時傳出些哀戚的哭聲。

辰悟命僧人將魚酈擡到自己的寢閣,他沖合蕊解釋:“前院廂房人多眼雜,只有貧僧這裏清靜些,貧僧自今日便搬到寢閣的外間去住,施主若有什麽要求盡管來與貧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