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朕欲迎娶蕭家長女為後。”
魚酈跌跌撞撞地從屋裏出來, 整個人都是虛浮的,撞上了來送藥的寧棋酒。
藥盅碎成幾瓣,冒著白霧的濃釅藥汁灑了滿地, 寧棋酒抱著被燙得通紅的手, 怒道:“你走路……”
她瞧見魚酈的臉,倏然怔住了。
“蕭魚酈。”她的聲音在打顫。
趙璟聞聲飛快奔來,他攥著魚酈的手腕把她往後帶,讓她離那些碎瓷片遠些, 小心翼翼托起她的手看,那纖細白皙的手指被燙得紅腫,他輕斥了句“怎麽這麽不小心”,便拉著她要走。
寧棋酒叫住了他們。
她的目光流轉於魚酈的面,秀逸的遠山眉微蹙,不可置信地呢喃:“你怎麽會在這兒?今日祖父要見皇長子的生母, 皇長子的生母……”
寢閣的門被打開, 寧殊用帕掩唇, 咳嗽了幾聲,緩慢道:“請官家和蕭姑娘入內。”
魚酈像個任人擺布的木偶, 被趙璟拉了進去,寧棋酒執意也跟了進去。
小廝上來幾甌新茶,是雨後的老君眉, 質醇香郁。可是他們都沒有心思品茶, 只有寧殊倚靠著太師椅,喝了幾口,頂著一張病容, 沖趙璟道:“臣昨日考慮失當, 再三思慮, 那位蕭三姑娘實非中宮良選。官家心中另有所屬,臣當為您分憂,擇日修書上表,請求冊立魚酈姑娘為後。如此,可安社稷,可為皇長子正名。”
寧棋酒懷疑她翁翁睡了一夜,是老糊塗了:“立她為後可安社稷?只怕立了她,往後社稷永無寧日了。”
寧殊瞥向她:“此乃事關大局的國策,非你一個女子能置喙。”
他嚴厲斥責後,卻沒有要把寧棋酒趕出去的意思,仿佛特意留她在這裏,就是要讓她看明白一些事情。
寧殊轉頭向趙璟:“官家意下如何?”
趙璟遲遲未語,只專心凝睇著他身側的魚酈,她近來消瘦,下頜至頸線骨感分明,鼻尖圓潤微翹,一雙艷麗魅惑的桃花眸裏空空蕩蕩的,像是從石碑拓下的美人,美得空靈無神。
寧棋酒在一旁嘰嘰喳喳,她這個當事人反而無波無瀾,不言不語。
趙璟輕翹了翹唇角:“老師誤會了,朕並未有此意。”他向後仰身,用一種刻薄的、輕慢的語氣隨口說:“前朝文泰帝時,宮裏的孩子多了,不見得各個的生母都要給名分。就比如如今那個造反的成王,他那胡姬母親至死,都沒得到半個名分。”
魚酈一個激靈:“成王造反?成王李翼?”
趙璟眼神如刀,陰寒惻惻。
屋中一時闃靜。
寧棋酒暗喜:其實蕭魚酈也不過如此嘛,未見得就在有思的心裏有多麽重要的位置,不過機緣巧合,讓她生下了孩子而已。
寧殊瞧著這幾個孩子,很是無奈地搖頭,嗟嘆:“蕭姑娘,你得說句話。”
魚酈綣在羅袖中的指尖顫了顫,艱難地開口:“老相國說得對,尋安既為長子,若非嫡出,來日必遭忌憚。我……”她艱難地提氣:“我既為人母,當為子計。”
她轉頭看向趙璟,“請求官家憐惜幼子,以正名分。”
趙璟不說話,面上的陰鷙散去,只剩困惑,反復打量她,試圖從她面上找出答案。
寧殊道:“當日太上皇禪位,官家順利登基,蕭相功不可沒,官家不要忘了,您曾答應過蕭相,您的皇後會姓蕭。”
他壓下寧棋酒憤怒的目光,饒有深意地說:“月曇公主尚在京中,大娘娘對那後位亦虎視眈眈,冊立魚酈姑娘為後,是當前最妥善之策。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若官家當真不能釋懷,今日也就不會出現在臣的書房裏了。”
趙璟閉了閉眼,忽得,他沖魚酈和寧棋酒說:“你們出去。”
魚酈立即起身往外走,寧棋酒黏黏糊糊不肯,被寧殊厲眸掃了一眼,只得不情不願起身一同出去。
趙璟問寧殊:“您同她說了什麽?”
寧殊道:“臣只是勸,最後做決定的還是她自己。”
趙璟咄咄逼問:“怎麽勸的?”
寧殊嘆息:“這世上的女子,最大的軟肋永遠都是自己的孩子。她是個母親,自然,會為了自己的孩子打算。”
他見趙璟抿唇不語,溫聲說:“那孩子的身上到底流著官家的骨血,她能做到這樣,已然是想好好過日子了。如果官家覺得心裏委屈,那將她趕走,或者幹脆殺了,這事情也算有個了結。”
趙璟揚手把茶甌扔了出去。
寧殊看看地上的茶湯狼藉,“您扔一只瓷甌容易,要把她扔掉,何其艱難。既然如此,那麽誰先讓步誰後讓步,各讓多少,又有什麽重要呢?”
趙璟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怎麽樣。
名分、地位……這一切一切他曾經是真心想捧給魚酈的。
可是她不要。
是她自己不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