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鬧夠了嗎?”

魚酈險些在黑暗中笑出來。

重新開始。多麽美好的期願, 好像所有的傷懷、失落、搓磨都可以像掬捧在掌間的沙礫,輕輕一揚,蕩然無存。

她不說話, 趙璟也不再追問, 只專心往風月裏找慰藉。

後半夜下起了雨,傾盆如注,順著琉璃瓦嘩啦啦澆灌入野,伴有狂風, 吹得檐下銅鈴一個勁兒得響。

有趙璟躺在身側,魚酈原本就睡不著,她輕輕從他身上爬過,赤腳下床,摸索著往外走,剛走到殿門口, 禁衛就來問她:“姑娘有何事吩咐?”

這是客氣的說法, 實則在提醒她不能出去。

魚酈搖搖頭, 裹著件雙窠雲雁燈籠錦的外裳,瞧著門外漫天雨幕出神。

從前在昭鸞台時, 遇上這種下雨天,她們幾個姑娘不愛出門就躲在一間小屋裏看雨。

華瀾年紀小嘴饞,總要東西吃, 吃膩了宮裏的糕餅果子, 魚酈就找了個銅爐子,專門給她烤栗子烤芋頭吃。

魚柳愛美,最喜歡搬一張梨花幾放在窗前, 對著銅鏡貼花鈿。

那花鈿啊, 十次有九次都是歪的, 華瀾每回笑她,都要被她揍得嗷嗷哭。

有時候蒙曄會來找魚酈商量事,兩人在隔扇裏面,說到要緊處,外頭傳來華瀾響亮的哭聲,蒙曄實在聽不下去,揚聲道:“我說魚柳姑娘啊,你就高擡貴手饒了小華瀾吧,趕明兒我去洛陽,給你買個俏郎君回來,天天為你對鏡貼花黃。”

魚柳雀躍:“說話可要算數。”

被揍腫了的華瀾則裹在夾襖裏,嘟囔:“臉就是歪的,貼也貼不正。”

又招來一頓揍。

那時候的魚酈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結束,她覺得大周國祚會一直綿延下去,她們幾個會在那間小屋裏待到老。等到她打不動了,她就把位子傳給華瀾,她和魚柳替華瀾做些瑣碎善後的事,再招幾個鮮妍活潑的小姑娘,一代代培養,讓她們繼續為瑾穆效力。

魚酈倚靠著殿門,朝外伸手,雨水跌落掌間,撞碎了,四濺飛去。

深秋的水裏帶著涼意,沁入肌膚,魚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身後有人為她披上鶴氅,濃郁的龍涎香襲來,她幾欲作嘔,趕在他把手伸到她胸前想要攬她入懷之時,她猛地推開他,沖出殿門。

守殿的禁衛慌忙要去追,被趙璟喝止。

魚酈赤腳在雨中奔逃,趙璟就跟在她身後,她跑得其實不算快,趙璟稍微用力就能追上她,將她裹挾入懷,可是他沒有,他想看看她要去哪兒。

暗夜雨幕中,魚酈穿過幾道宮門,守門勾當官瞧見她身後的趙璟,皆跪伏叩拜,沒有敢阻攔的。

就這樣,魚酈跑到了宣德門。

她提起裙擺要上闕樓,被趙璟拉了回來。

他扼住她的手腕,臉上雨水橫流,壓抑著怒氣:“鬧夠了嗎?”

魚酈不說話,只激烈掙紮,但趙璟扼住的是她的左手,余下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氣,撲通兩下,像脫水的魚,被捆縛住再難掙脫。

崔春良領著內侍們追來,他給趙璟撐傘,趙璟一手捏著魚酈的腕,一手奪過傘罩在魚酈頭頂,他自己大半個身子都在雨中,薄薄的寢衣早已浸透。

崔春良從黃門內侍手裏接過另一把傘,給趙璟打著,喘著粗氣:“官家去闕樓上的廡房裏避避雨吧,奴知會內侍省,讓他們擡肩輿過來。”

趙璟擡頭看了眼那高聳入雲的闕樓,極其厭惡:“不去。”

他把魚酈拖進懷裏,在她耳畔問:“是想讓我把你綁回去,還是想讓我把你抱回去?”

魚酈力氣耗盡,螓首低垂,青絲被雨水浸透緊貼著面頰,又變回了那寡言蒼白的模樣。

趙璟不再啰嗦,扔開傘,將她打橫抱起往回走。

磅礴大雨順著傘骨落下,在地上砸出水坑。趙璟低頭問魚酈:“這裏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嗎?拼了命也想再來看看。你從前不是很怕高嗎?是誰幫你治好的?”

魚酈目光呆滯,神色木然,像沒有聽見。

趙璟不再問,抱著她疾步回寢殿,吩咐宮人送熱水過來。

折騰了大半夜,兩人終於再度躺回床上,雨勢微弱,茜紗上透出泛白的光,天已經亮了。

司衣女官端進來朝服旒冕,趙璟揉著額角,啞聲說:“今日免朝。”

他趔趄著下床,去散落在地的衣裳裏翻找藥瓶,吞下一粒藥,再躺回來時,魚酈仍舊雙目緊闔,鼻息勻稱。

趙璟緩了口氣,斜撐起身體看她,“我知道,你醒著。”

魚酈仍舊沒有反應。

趙璟摸向她的衣帶,她立即睜開眼,把他的手打落。

趙璟原就沒想在早上動她,他躺回來,望著穹頂,緩慢道:“老師想見你。”

“禦醫

麗嘉

說他沒有多少時日了,臨終前唯有一個心願,就是想見見你。我已命人備好馬車,今日你隨我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