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九斿白纛

暮春時節,鶯飛草長。

馬蹄踏過荒草,一路北上。

這一小隊騎兵在三月底從紐璘軍中出發,日行兩百裏,僅五日便北上至劍門關,渡過嘉陵江,直奔利州。

張實全身捆縛,被橫綁在馬背上,頭朝下顛簸了五日,血氣倒流,只覺頭昏腦脹。

他聽著那一聲聲蒙語的吆喝,努力擡起頭,看著橫在面前的雄壯城池,怒氣漸起。

“汪……汪德臣……”

川蜀的宋將往往極恨汪德臣,因其人年輕時侍奉闊端。闊端即窩闊台次子,曾屠戮川蜀數百萬人。

當年余玠收復漢中,正是汪德臣擊敗了余玠,使得漢中一役宋軍功敗垂成。

這些年,汪德臣為蒙古攻蜀總帥,經營利州,與宋軍交鋒不停,大肆擄掠川中人口至漢中築城屯田。

他便像蒙古的一柄利劍,十年以來始終亙在川蜀頭上。

張實便是這柄利劍之下快要被逼瘋了的宋將之一。

今日,張實終於看到了汪德臣經營的利州。只見城墻沿山而建,高且堅固,屯田一望無際,被俘虜來的百姓衣衫襤褸,正在田間為蒙人耕作。

入了城,一排排倉房排開,顯然糧草豐沛。

更讓張實詫異的是,蒙軍兵馬極多。

滿耳都是馬嘶聲,各種各樣的語言此起彼伏。

人喧馬嘶,山河震動。

張實拼命抻起脖子,卻看不到那些軍隊的盡頭,心中已有駭然之色。

利州,遠比他想象中更具實力。

為何會是這樣?

“嘭”地一聲,如草料被摔在地上。

張實被幾個蒙卒丟下馬,又扯起來,向大營內走去。他想擡頭看看那高聳的旗杆上的旗號。

他剛才隱隱看到那似乎是兩個極大的、白色的、圓形的,有馬鬃飄揚的大纛。那是他從未見過的……

然而才擡起頭,他已被兩個蒙卒摁了下去。

無法掙紮,目光只能看到腳下。

白毯鋪開,一路延伸到一頂巨大無比的帳篷裏。張實走在邊上,他感到摁著自己的蒙古兵有些顫抖。

為何顫抖,因捉了自己這個都統而激動?

才進了大帳,張實膝上一痛,已被踹得跪在地上。

他來不及擡頭,猛的聽到四周的大笑。

營外的蒙卒們呼喝起來,驚天動地。

張實有些被嚇到了,緩緩擡起頭,感到帳中站著許許多多、將近有百余號人,個個身材魁梧,兇神惡煞。

居中的主座上,一個身穿華貴白袍的男子正坐在那,身後站著一排如虎狼般的護衛。

目光順著那白袍往上移,一張威嚴、冷峻的臉落在張實眼中。

這人一點笑意都沒有,深沉、孤寡、陰翳的眼神裏滿是冷意,又有執掌世間生殺的無上威風。

張實驀地感到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蒙哥。

是蒙哥。

居然是蒙哥,他竟是親自來了。

對,方才營外看到的那是九斿白纛,蒙古大汗親征了……

心驚良久,張實知道自己完全慌了神。

周圍那些蒙古語的喝問聲不止,他全然未能聽進去。

……

有人走上前,扶住了張實。

張實茫然擡起頭,見到的是汪德臣。

他奇怪地發現,在蒙哥面前,對汪德臣的恨意也不那麽深了。

這柄抵在川蜀咽喉的利劍,也就是蒙哥的一條狗而已。

“張實,聽到了嗎?大汗親征,亡蜀滅宋,只在兩年之內。你想要死,還是活?”

汪德臣的漢語很流利,卻帶著奇怪的口音。

張實擡著頭,看著汪德臣,卻是發起愣來。

汪德臣的嘴角泛起些譏諷的笑意。

他的絡腮胡粗短而硬,臉上滿是傷痕。

但他其實很年輕,三十六歲。

宋朝能做到大帥的,不少都是先讀書科舉,再領兵打仗,身居帥位時往往已到暮年。蒙古任帥不同,汪德臣十四歲便隨侍闊端、十七歲便領兵伐蜀、二十一歲便襲爵統領總帥府。

這十余年間,與余玠、余晦、蒲擇之交鋒,且每占上風的,便是這樣一個年輕人。

銳利不可當。

“你……不是漢人?”張實愣愣問道。

在蒙哥面前,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忽然問這句話,顯得有些傻。但汪德臣還是回答了,只是臉上譏諷之意愈濃。

“大蒙古國汪古族人。”

汪古族祖居於鞏昌府,唐時亦屬於中原王朝,自詡為晉王李克用後裔,先屬遼、後屬金。

算是沙陀人,但與漢人、回鶻人、西夏人、遼人、金人混居。因此,汪古族通曉各種語言文字,多以通譯為業。禮佛、讀書、尚儒。

汪德臣之父名叫汪世顯,歷任金國鞏昌府同知,兼參議帥府機務,後任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