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壓力

紐璘把張實的頭顱放在案頭。

他看著張實那完全扭曲了的面容,還能感受到其人死前,被馬匹拉扯的身體是承受了何等劇烈痛苦。

“你太可笑了。”紐璘喃喃道,“敢欺騙大汗……你居然敢欺騙大汗……”

張實沒有回答。

那屢戰屢敗的不甘、中計被俘的恥辱、孤守山城的勇氣,全已化為掙紮的表情。

紐璘不得不承認的是,張實打水戰不行,守山城卻很厲害。竟在蒙哥汗的攻勢下,與楊立憑數百兵馬,讓十萬大軍幾乎無計可施。

最後,還是史樞親自率了數十精銳,以繩索攀過萬丈深淵,趁夜偷襲,嚇得苦竹隘裨將趙仲武以為城已告破,獻城投降。

苦竹守軍不過數百人,面對十萬大軍,唯一可憑借的便是高山地勢。一旦有蒙軍進了山城,難免有人會瞬間崩潰。

但這一戰,還是險之又險才攻破苦竹隘。

紐璘還打聽到,戰後,蒙哥讓妻子也速兒親自端酒給史樞。

自蒙古立國以來,還從未有可敦賜酒給臣下的,史樞受此殊榮,既可見蒙哥對史家的信重,亦可見其對張實的憤怒……

紐璘想著這些,額頭上漸漸冒出了冷汗。

他本該已擊敗敘、瀘的宋軍,放舟重慶,可眼下大汗已入蜀,看著旁人一個個立下大功,唯他還在這裏與一個小小知縣對峙?

“傳令,兵發老君山,本帥要親自攻山……”

……

老君山上,大旗翻飛。

戰鼓與號角喧揚。

李瑕與易士英的甲胄上都沾著血,是瀘州軍一部分將領的血。

臨戰之際卻要動手鏟除同袍,易士英心情自是不好。

何況,糧草也快吃完了。

李瑕倒不介意這些,他憂慮的是紐璘打仗太穩了,這一戰再拖下去,對宋軍十分不利。

“那是什麽?”

易士英忽停下動手,向一個方向眯著眼看了良久,最後搖了搖頭,道:“非瑜看看,老夫看不清晰了。”

李瑕目力不錯,沉吟道:“像是……一個人?”

很快,山下有驚呼聲響起,接著有士卒跑上來喊道:“是張都統!”

“蒙軍把張都統殺了!蒼天啊,五馬分屍了!”

慟哭聲轟然而起,瀘州軍中一片哭嚎。因這三年來,瀘州軍一直是張實親手操練,對不少士卒都是恩重如山。

“張都統!”

“……”

易士英、李瑕卻皆松了一口氣。

“幸而張實未降。”

這話他們都沒說出口,但心中都是這般想的。

堂堂一軍統帥,能中蒙人那樣低劣的伎倆,誰又能將他救得回來?

萬一降了,必能鼓動不少人叛變。

哪怕今日只是他的屍首……若還能稱得上屍首的話,哪怕只是他被掛出來,瀘州軍也已軍心大亂。

蒙軍的號角聲起,趁著宋軍方寸大亂之際,開始攻山。

依舊是以箭雨壓制,再推著土車去填宋軍挖設的壕溝,再往後是砲車拋出火球點燃山林。

大火點燃樹木,濃烈的煙氣騰空而起……

……

紐璘擡起頭,注視著眼前的山林,眼神帶著期待。

他以往打仗從不靠期待,從來都是自信能勝。

但今日不同,他很難去向蒙哥汗解釋,為何會在一個小小知縣手上受挫,因此期待能順利一些。

可惜,張實之死帶給瀘州軍的震懾,遠遠未達到他的預想。

瀘州軍確實出現了片刻的混亂,但很快就平息下來,隨著戰事的進行,竟隱隱有些哀兵的氣勢。

“不可能的。”紐璘自語道。

他沒去看具體的放箭、拋射、沖鋒。

在都元帥這個層面,他主要在意的還是雙方的軍勢。

“你不可能讓軍中所有將領都不起異心,主將慘死,總會有人亂了心神。就像趙仲武獻了苦竹隘受降。可為何到現在為止沒有一道防線出岔子?你如何做到的?”

紐璘夾了夾馬腹,策馬繞著老君山而走,目光在每一條攻山的道路上梭巡,尋找著宋軍的破綻。

沒有。

他愈發不明白……

……

“好在我們事先整合了瀘州軍。”易士英指揮著防禦,冷不丁向李瑕說了一句。

“是,幸而長寧軍、慶符軍剛剛斬殺了一批臨陣畏縮的將領,目前是將士們最忌憚軍法的時候。”

李瑕回答著,看向了不遠處正在滅火的汪大頭。

就在方才,一顆火球正好砸到了易士英指揮台前方一裏處,嚇得周圍的宋軍士卒魂飛魄散。

但易士英、李瑕都是面不改色,繼續指揮。

汪大頭當時還在為張實慟哭不已,抹著眼淚,領著兵士砍掉著火的樹木,以沙土滅火。

有時打仗並非每一刻都是刀槍相向,而是不停地勞作,搬石頭、搬木頭、推車……等到哪一方體力告竭,隨著而來的才是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