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萬裏春(五)(第2/5頁)
青穹踉蹌後仰,周挺立時伸手將他扶穩,隨後看向那守門的皂隸,“誰準你傷人?”
周挺穿著夤夜司的袍衫,皂隸哪敢得罪,他一句話也不敢說,低下頭去。
周挺認得這個青年,他在雍州就常跟在倪素身邊,此時他的頭巾松散,露出半個光禿禿的腦袋,所有人都在看他過分蒼白的臉,以及那雙怪異濃黑的眼睛。
“你是進不去的,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周挺松開他,說。
青穹眼眶憋紅,他擡起頭,眼睜睜地看著正堂上,一名皂隸手中的笞杖打下去,一霎人群寂靜,所有人都聽見笞杖落在血肉身軀上的悶聲。
這不是倪素第一回 受刑,但她依舊沒有辦法不去恐懼這種幾乎要碾碎皮肉筋骨的疼,她渾身都在發抖,雙手指節緊繃,本能地抓住春凳的邊緣。
又是一杖落下,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慘叫出聲。
極致的疼痛傳遍四肢百骸,寒冷的冬日,她吸入的每一口氣都在狠狠地擠壓著她的肺腑,越是疼,越是怕。
然而笞杖毫不留情地再度落下,她眼瞼滿是淚意,沒有血色的唇顫動著,她覺得自己是離了水的一尾魚,在人的彀中,被尖銳的魚鉤紮破了口舌,除了痛叫,什麽話也喊不出。
玄黑的氅衣包裹著她的身軀,鮮血浸濕衣擺,滴滴答答的,刺目殷紅。
“譚判院!”
周挺發覺不對,他立時走進去,“您打得過重了!”
杖刑有杖刑的門道,周挺在夤夜司多年,他刑訊過的人數不勝數,如何看不清那皂隸的手段有異,“她是來伸冤的,大人如此重刑,難道是想打死人嗎!”
譚判院識得這位夤夜司的周副使,自己這點手段沒能逃得過此人的法眼,他的臉色一下有些難堪。
“將人打死了還怎麽伸冤!”
“倪小娘子一個弱女子,譚判院為何下死手?!”
何仲平一聽到登聞鼓院的消息,便急匆匆地趕過來,他連衣裳也顧不得換,“譚判院!誰準您徇私枉法!您究竟在怕什麽?是怕這樁案子您擔負不起嗎!是怕得罪了誰嗎!”
“大人如此,是要偏私嗎!”
與何仲平一道來的那些年輕人也憤聲道。
人群裏不平之聲漸起。
“她是在雍州上過戰場,救治過軍民的女子!如此可敬之人,怎能由大人您如此對待!”
“大人若要打,我們來替她!”
“對!我們來替她!”
才因為丁進的罪書而被放出夤夜司的這些年輕人,又在這登聞鼓院大門外,鐵了心地要代倪素受刑。
這多像是那日,
倪素為兄長在此受刑,他們這樣一群人,也曾如此為她,為兄長,幾十余人在鼓院一同受刑。
那時,她身邊還有他。
倪素痛得神思恍惚,泛白的唇卻扯了扯。
“放肆!”
譚判院站起身,肅聲道,“她口口聲聲,稱其亡夫徐景安為靖安軍舊人,爾等又是誰?你們與靖安軍有何幹系?想要代人受刑,你們還沒有這個資格!”
上一回,何仲平尚能以倪青嵐摯友的身份入鼓院受刑,但這一回,牧神山舊案牽涉巨大,沒有人可以代倪素受刑。
但見周挺在正堂外,譚判院到底不好再使什麽手段,只朝手持笞杖的皂隸使了個眼色,道,“繼續。”
又是一杖打下去,周挺站在日光底下,他看見倪素的脖頸青筋嶙峋,汗水涔涔,脊骨緊繃,帶著哭腔的痛叫嘶啞。
他的手緊緊地攥住刀柄。
“倪姑娘……”
青穹抓著皂隸的手臂,哭著喊,“大人,求您,讓我替她吧,我來替她吧……”
一杖接著一杖,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那個女子,她身上的氅衣玄黑,令人看不見什麽血跡,然而濡濕的血珠順著衣擺滴落。
怎麽會有人不怕刑罰呢?那個女子如果不怕,她也不會哭,她也不會渾身止不住地抖,可沒有人,聽見她求饒。
眾人幾乎不忍再看。
他們意識到這不是什麽能隨意湊的熱鬧,這個女子,在用她的性命,翻開一樁塵封十六年的舊案。
為一位將軍,
也為三萬將士。
天寒風凜,吹得暗自抹淚的男女老少臉頰刺疼,魯國公的馬車在人群之外停穩,他被家仆扶下馬車,冷著臉由仆人撥開人群。
鼓院裏,那女子被按在春凳上,高高揚起的笞杖上沾著斑駁血跡,守在門口的皂隸們退到兩旁,將魯國公迎進門。
“國公爺。”
譚判院一見魯國公進來,便立時命人,“快,擡椅子,看茶!”
魯國公一言不發,走到正堂裏,一撩衣擺在那張折背椅上坐下來,手中接來一碗熱茶,擡著下巴,睨著那女子,“多少杖了?”
“已有十杖了。”
譚判院忙說道。
魯國公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擡起手來,譚判院便立時讓皂隸停手,倪素雖有喘息之機,身上的劇痛卻還是令她止不住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