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行路難(四)(第2/4頁)
若那匹白馬與徐鶴雪沒有關聯,沈同川說什麽都要將它要來,可惜人言可畏,他再是不舍,亦不能要這樣一匹馬。
“宋嵩的親兵見他已死,便立時來討好巴結我,所以當日在戰場之上,他們才只顧我,沒顧著倪小娘子你。”
“我明白的。”
倪素那日將情勢看得很清楚。
“倪公子?”
沈同川看向一旁的徐鶴雪,見他垂著眼簾,也不知在想什麽,便喚了一聲。
徐鶴雪擡起眼睛。
“雖說出了蘇契勒自戕的這個變故,但多虧公子,如今我的官帽還在,秦將軍與魏統領的兵權也還在。”
沈同川朝他作揖。
“沈知州不必如此。”
正逢秦繼勛走過來,徐鶴雪便道,“只是我有一事,想問沈知州與秦將軍。”
“何事?”
秦繼勛走過來便聽見他此言。
徐鶴雪側過臉,看向雍州城門之外,正在安撫起義軍的兵士的那個人,“二位,真不打算讓他入城?”
“他自己不都說了,他願意暫留城外麽?”
魏德昌也走過來。
“我明白倪公子的意思。”
沈同川深深地瞧了一眼楊天哲的背影,“他雖如此說,但卻擋不住他底下那些起義軍心生憂懼,那些大多是窮苦的百姓,若不是被胡人逼得活不下去,他們亦不會用耕種的手來拿殺人的刀,如今若將他們拒之城外,他們難免會覺得我雍州並非真心接納他們,而是要將他們當做抵擋胡人的靶子。”
“這樣下去,極易生亂。”
秦繼勛神情嚴肅,說出他眼下最為擔心之事。
他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奈何秦魏二姓大族在此根深蒂固,兩位族長若不松口,雍州百姓亦不會輕易接納外面的起義軍。
他總不能以兵戈指向自己的親族與百姓,何況軍中,亦有不少雍州人。
“不若,沈知州與秦將軍便許他們就在城門之外駐守,再讓我與他們待在一處。”
徐鶴雪說道。
此話既出,在旁靜聽的倪素一下擡起頭,望向他。
“倪公子是想……”
沈同川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能夠暫時安撫起義軍的好辦法,派遣他們信得過的人去與起義軍待在一處,既能安撫人心,亦能探聽虛實。
可,他這也無異於是將自己送去做起義軍手中的人質。
“還是讓老子去!”
魏德昌粗聲粗氣,話音落,只見徐鶴雪看向他,他的神情便有些別別扭扭的,“你這病歪歪的,由我與楊天哲他們一塊兒在外面待著,他們哪個不放心?”
“魏統領不用部署兵防嗎?”
徐鶴雪淡聲詢問。
“我……”
魏德昌語塞。
“靠近城門的這一片地界都要安排百姓搬離後撤,沈知州是此地的父母官,你不在此,何以安定民心?”
沈同川斟酌著正打算開口,又聽這年輕公子問道。
“我是秦將軍的幕僚,山坳之戰,亦多虧魏統領在起義軍中為我揚名,此時我去,再好不過。”
“誰給你揚名了?”魏德昌梗著脖子辯駁,“我那是跟楊天哲他們喝了幾碗酒,醉話罷了!”
“多謝。”
徐鶴雪朝他頷首。
他始終清清淡淡的,又有禮有節,看著跟個文雅風流的君子似的,若魏德昌不曾在山坳之戰中看過他將蘇契勒綁在馬下拖行的樣子,只怕也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樣一個人,竟有那樣卓絕的功夫,過人的膽魄。
“我讓段嶸跟著公子。”
秦繼勛沉默片刻,說道。
徐鶴雪搖頭拒絕,“不必,我只留青穹。”
此事既定,秦繼勛與魏德昌忙於軍務,很快走開,沈同川亦沒有多留,倪素忽然松開徐鶴雪的手。
他後知後覺,半晌才舒展手掌。
“你知不知道,我是不能與你一塊兒在外面的?”她挽起衣袖,囑咐身邊的娘子們去準備熱水,又回過頭來對他道。
起義軍帶回的老弱婦孺中,並非只有那一個女子身上有疾。
“我知道。”
他說。
“知道你還……”倪素的語氣有點急,亦有些氣,但她話說一半,卻見這片明朗的日光底下,她面前這個用長巾遮了大半張臉的人,那一雙琉璃般剔透的眸子似乎很輕微地彎了一下。
“你笑什麽?”
她咽下要說的話,問他。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十六年前,他在這座雍州城中受刑,那時他雙目為胡人的金刀所傷,看不見刑台之下諸多面孔,只有無邊激憤的雜聲將他淹沒。
他被人剝開銀鱗甲,扯開袍衫,以最為狼狽屈辱的模樣,承受著一刀一刀的剮。
那時,那兩位族長一定就在刑台之下。
也許,今日他們身後的那些百姓中,亦有不少曾在朗朗日光底下,注視著他受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