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行路難(三)

天色還沒亮透, 秦、魏兩族的族長帶著一大幫族中子弟與百姓站在城門口與秦繼勛、魏德昌二人對峙。

“伯公,您難道想妨礙雍州軍務?”

秦繼勛冷聲道。

“秦將軍的軍務,我一個老頭子如何敢妨礙?”秦家的老族長拄著拐, 顫顫巍巍地開口,“我不過是想問將軍你, 你預備放何人進城?”

秦繼勛心中其實也清楚這兩位族長的來意,他一雙冷冽的眸子輕擡,青黑的胡須一動, “您此時領著人回去,我便不治您的罪。”

“治罪?”

魏家的族長中氣倒是比秦繼勛的伯公要足, “都知道你秦將軍鐵血手腕, 鐵面無私, 當年改易風俗時你就已經治過你秦家族親的罪, 如今便是面對你的伯公,也是毫不留情面的!”

言語之間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祖父。”

魏德昌擰起眉,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魏家族長卻盯住他, “阿昌,你說,你們預備讓誰入城?”

“楊天哲, 但是他……”

魏德昌話才說一半, 便被魏家族長打斷,“諸位可都聽見了?楊天哲, 那是誰啊?十六年前因父罪而叛國的楊天哲!”

他一振聲,周遭頓時議論紛雜。

“阿昌, 難道你忘了, 此前你才與我說,是誰殺了你兒阿瞻?”魏家族長環視一眼四周, 再將目光定在魏德昌身上。

“那時是我被人蒙蔽,祖父您莫再多言。”

“何人敢蒙蔽於你?”

魏德昌正欲張嘴,卻見身邊的秦繼勛擡手阻止,他只好咽下要脫口而出的話。

如今他們正要借宋嵩之死大做文章,自然不能在此時將其中的內情透露給更多的人知道。

“你說不出來,便是盲目信人了?”魏家族長若有所指。

秦家族長一聽這話,立時眼一橫,“你這話是何意?德昌與繼勛為義兄弟多年,難不成繼勛會哄騙德昌?要他放下殺子之仇,迎一個叛國賊入城?”

“我並非是這個意思,不論是咱們兩族,還是雍州現今的這些百姓們,少有沒在十六年前受過大災的,當年胡人來勢洶洶,燒殺搶掠,德昌的父親,還有你們秦將軍的父兄,哪個不是死狀淒慘,燒得連骨頭都找不到?這座雍州城,當年燒沒了一半,多少人死於非命……”

魏族長話至此處,他喉頭發澀,此間天色青灰暗淡,雜聲漸退,眾人幾乎沉默。

“昔年楊天哲之父楊鳴天生怕死,大敵當前意欲棄城而逃,被苗天寧苗統制一刀殺了,何以他楊天哲安然投敵十六年後,想要回來,便能回來?”

魏族長的拐杖重擊地面,“今日若由他入城,來日,我等又將如何面對死去的至親?!”

“不能讓他入城!”

“誰知道他究竟存的什麽心思?既做了胡人的走狗,又為何要回來?”

越來越多的聲音湧現,諸般揣測紛至沓來。

秦家的老族長一言不發,雙手按在拐杖上,以支撐自己佝僂的身體,他只用一雙渾濁的眼睛,平靜地凝視秦繼勛。

倪素在城樓之上,聽著底下那片翻沸的人聲,越來越多的雍州百姓聚集於此,憤怒地叫喊著“不能讓楊天哲入城”的話。

“咱們雍州軍都要撤入城中了,難道還能留楊天哲的起義軍在城外麽?真若如此,那楊天哲和他手底下的人該作何想?”

段嶸與她站在一處,瞧著底下的動靜,嘆了一口氣。

“秦將軍的軍令,他們也敢不聽嗎?”

倪素扶著左肩,穿著男子的朱紅袍衫,梳著利落的發髻,朝底下望。

“雍州就這二姓大族最是了不得,這周邊的百姓,有些是倚靠著他們兩家而活的佃戶,有的則是在他們那兒幫工,他們兩家這些年也沒少恩濟窮苦的人家,這二位族長,都是德高望重之人,當年胡人打到雍州來,多少人逃難,唯這二位領著全族人死守此地,軍糧不夠,他們便開倉放自己家的糧,如此才讓苗統制與守城軍在胡人的猛攻之下,得以堅持數日。”

段嶸的手指在城墻上來回一指,“雍州守城之戰過後,朝廷撥來的錢不夠,也是這二位族長出錢出力,將另外半邊破損不堪的城墻重新修葺。”

倪素隨著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兩邊的磚墻果然新舊不一。

“將軍其實很敬重他這位伯公,”

段嶸又自顧自地說道,“只是自打將軍一力維持破除舊俗的軍令之後,他與他這位伯公之間,便少有話說了。”

“為什麽?”

倪素聽他提及舊俗,便轉頭望向他。

“百年的風俗,本地人尚不以為惡,何人又敢置喙?唯有那一個而已。”段嶸擡了擡下巴。

“你說的是……”

“徐鶴雪。”

段嶸很輕易地說出這個被刻在桑丘殘碑上的名字,“當初就是他,不顧秦魏兩族威勢,在此地行破除舊俗之法令,敢有挑釁或再犯者,都被他從嚴處置,被處置的人中,多有秦魏族中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