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踏莎行(六)(第2/3頁)

蔣先明看著面前這對相扶的男女,兩盞琉璃燈同照,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雖不具名,但我這些日子其實已將他們這些人查得差不多了,名姓,官職都有了,只是,光有他們這些人還不行,他們與杜琮上面的人,如今除了吳岱,剩下的是一個影兒都沒有。”

他說著,嘆了口氣,“就是因為我想再往上查,所以才隱而不發,並未上奏官家。”

“若是方便,請蔣禦史將那暗賬借我一觀。”

徐鶴雪話音落,見蔣先明神情猶豫,他的劍刃便下移,落在蔣先明的衣扣處,“當然,你也可以不借。”

“……”

蔣先明板著臉從衣襟裏掏出來那本賬冊。

“我在瓦子裏的確見過胡栗,他在房中見人,我在外頭瞧,不防他忽然沖出來,身上竟有傷,他跑進人堆裏來找我,我才知道他早就發現我在跟著他,這本暗賬是他匆匆交給我的,我猜,是杜琮的事一出,有人便想滅口抹賬,以防萬一。”

蔣先明終究將自己此前藏著的事和盤托出,他看著在那女子傘下翻看賬冊的年輕男人,他衣袖血紅,翻頁之間,蒼白的腕骨上似有什麽傷藏在衣袖邊沿的縫隙裏,他也沒看清,只是想起方才他身邊女子說的話,便道:“若公子有冤,我蔣先明一定為你雪洗平反。”

徐鶴雪聞言,翻頁的動作一頓,他沒有擡眼,嗓音平靜:“多謝。”

遇襲的空巷距離蔣府已經不遠,蔣先明給徐鶴雪看過賬本之後,便見著家中的老內知帶人出來尋他,匆匆將賬本塞回懷裏,蔣先明便被老內知扶了回去。

倪素攙扶著徐鶴雪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的步子很慢,所以她也走得很慢,她感知到他的艱難,幹脆雙手抱住他的腰身。

衣袍之下,腰腹上的傷口被她收攏的雙臂壓得更痛,徐鶴雪步履一滯,垂下眼睛,她已摘了帷帽,一張白皙的面龐沾著雨露,他喉間微動,“倪素,你不要……”

不要這樣抱著我。

倪素正欲說話,卻覺他的身形驟然轉淡,化如白霧,她的視線低下去,看見那淡薄如縷的霧氣輕輕地依附於她的衣袖。

此間,只剩她一個人。

兩盞琉璃燈在她手中輕輕碰撞,裏面的燭火搖晃,拉長她一個人的影子。

但淡白的瑩光在旁,那麽微弱的一團,好像隨時都要流散在雨地裏。

倪素沉默地提燈往前走,那道瑩白的光始終與她的影子並肩。

春雨淋漓,今夜無月,南槐街的醫館□□內燃燈數盞,暖黃的光影被收攏在四方的檐瓦之間,倪素燒了柳葉水,推開房門進去,這間居室裏幾乎點滿白燭,火光搖曳,她走到屏風後,將水盆放在床邊的木凳上。

她擰帕子的聲音驚動了床上的人,他纖長的眼睫顫動,茫然睜眼。

倪素才握住他的手,他便下意識地要抽出,她一下緊緊地握住他的指節,引得他那雙剔透的眼睛朝她看來。

“你是不是在怪我?”

倪素用溫熱的帕子擦拭著他指節的血汙。

“沒有。”

徐鶴雪的嗓音透著虛弱的喑啞,他的身形淡如霧,“只是倪素,今夜你我明明說好,你在巷口等我。”

“嗯,我是答應過你。”

倪素點頭,她在燈下看他的手,修長又漂亮,筋骨也有種薄竹般的柔韌美,“可是,我在那裏看見你的背影,你一個人,我當時就想,我應該走到你身邊去。”

“我忘了要聽你的話,對不起啊徐子淩。”

她是這樣真誠地道歉。

徐鶴雪能感覺得到她手中溫熱的帕子包裹住他的手指,那樣很輕柔的擦拭,幾乎每一下都令他心顫,他不自禁地望著她,“為什麽?”

為什麽一定要走到他的身邊,為什麽要與蔣先明說那些話?

雍州的刑台早已斷送了他的從前,他在雲京的生活,老師的教誨,兄嫂的愛護,諸般恣意張揚的嬉遊,握過的筆,寫過的詩文策論俱化為塵,這個陽世中人,只記得他面目可憎,記得他有家無國。

他應該一個人。

可是她卻一定要走到他的身邊,與他湊成一個“我們”。

“我伸冤,受刑,你都陪在我的身邊,無論是這世上的人,還是你這個幽都來的鬼魅,我想,我們都一樣不愛孤獨,”倪素不敢擦他手臂上的傷口,那麽血紅的一片,皮肉似乎被生生剮去了,她的眼眶微熱,“徐子淩,你的傷,我看著就好疼,可是我偏偏沒有辦法讓你不那麽疼……”

“有的。”

徐鶴雪輕聲道。

“什麽?”

倪素一下擡頭。

徐鶴雪卻抿起顏色單薄的唇,驚覺自己失言,他更不可能再說難以啟齒的話,片刻,他喚:“倪素。”

“嗯?”

倪素將帕子放回水盆裏擰了擰,又來俯身擦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