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采桑子(六)(第3/3頁)

杜琮的錢財流轉都在滿裕錢莊,但像馬踏飛燕此種珍貴之物,想必錢莊中人也並未接觸,故而,便也不怕驚動了他們。

蔣先明手握風聞奏事之權,如今盡可派上用場。

徐鶴雪不言,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轉身欲離,卻聽房內傳來蔣先明的聲音:“敢問閣下,為何要將賬冊交予我?為何不送去光寧府?”

聞聲,徐鶴雪回頭,燈盞的光影映於他死水般的眼睛,他靜默地審視窗紗內隱約不清的那道身影。

今年已是新歲,是正元二十年。

正元四年,這間屋子的主人還是個二十余歲的年輕人,讀聖賢書,立報國志,以文弱之軀遠赴戰事混亂的邊城雍州任知州。

在蔣先明之前,已有三名知州的人頭被胡人高懸於城墻之上。

而他入城為知州第一件事,便是成全歷經慘烈戰事後,死裏逃生的邊城百姓以極刑處置叛國罪臣的心願。

官家的敕令只言死罪,而蔣先明從民願,監斬淩遲。

徐鶴雪其實並不知此人以前長的是什麽模樣,因為那時在刑台之上,他雙目已被胡人的金刀所傷,並不能視物。

他只能聽得見此人的聲音,有力,憤慨。

“世人皆知,”

徐鶴雪聲線冷靜,“你蔣禦史最不願辜負民意,他們視你為可達天聽的喉舌。”

“僅此而已。”

爐上的茶水又翻沸了起來,簾子後傳來幾聲女子的輕咳,徐鶴雪立時回神,他一手撐在桌案上,艱難地站起身,倒了一碗熱茶走到內室裏去。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倪素的鼻音有點重,接來他遞的茶水抿了一口,幹澀的嗓子才好受些。

“不算久。”

徐鶴雪搖頭。

他接了她遞回的茶碗,將其放在一旁的凳子上。

倪素揉了揉眼皮,她始終注視著他,即便他很多的時候都沒有什麽過多的神情,可她仍舊覺得昨夜與他砸雪團玩兒的那點開心,已經被他深重的心事消磨幹凈了。

“我睡著的時候,你坐在那裏的時候,在想什麽?”

她試圖觸碰他的心事。

徐鶴雪一頓,他回過身,猝不及防地對上她的雙眼。

她一副病容,卻趴在床沿,認真地關心起他。

徐鶴雪喉嚨發緊,昨夜回來後,他又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想起老師素來板著一張臉,喜怒不形於色。

可是,便是這樣的老師,卻在得知他進士及第的當夜,欣喜得難以安睡,更寫下一首《子夜》,對他不吝贊許。

在那之前,徐鶴雪從不知老師心中原來如此看重他。

徐鶴雪回以《竹心》,以證己心。

那時,他是真的以為,自己能與老師同朝,在他的期許裏做一個大齊的文官,做一個以竹為心的人。

記憶越是清晰,徐鶴雪就越是難捱。

老師已經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他很想讓老師好好地活著,至少這後半生,再也不要因為任何事而顛沛流離,徒惹傷病。

他絕不能讓蔣先明將老師再牽涉到杜琮的這一樁事中來。

這條路,他要自己走。

徐鶴雪放置於膝上的手蜷握住衣袍的邊緣,他面對著這個姑娘關切的眼神,良久,啞聲道:

“倪素,我想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