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定風波(二)(第3/4頁)
倪素幾乎是溺水一般,她能感覺到被子的邊緣輕輕地覆在她的口鼻,令她呼吸不暢,但她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她想出聲,可怎麽也張不開嘴。
越是急切,那種呼吸不了的感覺便越發強烈。
忽的,
一只手拉下被子,十分輕柔地替她整理了邊緣,只是他的指腹不小心觸碰到她的臉頰,他似乎頓了一下,松了手。
他指間的溫度很冷,冷得倪素一下睜開了眼睛。
她最先低眼看自己的被角,似乎被人掖得很整齊,可屋子裏靜悄悄的,一盞孤燈點在桌案,玉紋並不在屋中。
她隱隱約約的,聽見了院子裏的說話聲。
是蔡春絮與玉紋在說話。
那日是蔡春絮將倪素帶回來的,並留了玉紋與另幾個女使在這裏照顧倪素。
倪素的目光挪到那盞燈上。
她動了動唇,輕聲喚:“徐子淩,你在哪兒?”
遲遲聽不到回應,倪素便想強撐著起身,可她忽然間又聽到了一陣風吹動窗欞,她擡起眼,正見夜霧掠窗,很快凝聚成一個人的身形。
他的眼睛沒有神采,漆黑而空洞,耐心地摸索著,一步步地來到她的床前。
“天快黑的時候,你就該叫醒我給你點燈的。”
倪素望著他,說。
“不必。”
他循著她聲音的方向,搖頭。
“你房裏的燈燭滅了沒有?”白日裏,倪素要玉紋取來好多蠟燭,自己一盞一盞點了,讓玉紋送到隔壁去。
玉紋雖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嗯。”
“那你去將桌上那盞燈拿來,火折子也在那兒。”
倪素說。
徐鶴雪一言不發,轉過身,伸出雙手摸索向前,聽著身後的姑娘一直在小心提醒他“右邊”,“往前”,“小心”,他的步子反而邁得更謹慎些,但好歹是摸到了桌上的燭台,與那個火折子。
倪素吹熄了燈盞,又很快點燃。
燭焰點亮了她面前這個人的眸子,剔透的光影微閃,他短暫的迷茫過後,認真地凝視起她的臉。
“想不想喝水?”
他的視線落在她有些泛幹的嘴唇。
倪素搖頭,看著他將燈燭放回桌上,她就這樣偷偷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身形還是很淡。
也許要用很多的香燭才能彌補。
倪素想起下雪的夢,想起在夢中他整個人清清淡淡的,好像很快就要消失不見,而吳繼康就站在她的面前。
鼓院那日,她見到吳繼康時,便在心中告訴自己,越是如此境地,自己就越該保有理智,可事實卻是,僅僅只是吳繼康的一個笑,或一句話,便能使她瀕臨崩潰。
他提醒著倪素,他是皇親國戚,而她身如草芥。
正如那時,她在鼓院受夠了刑罰,他才被人簇擁著姍姍來遲。
吳繼康靠過來,用那樣惡劣的眼神盯著她時,她幾乎被滔天的恨意裹挾,卻不得不面對自己以身受刑,而他卻可來去自如的事實。
徐鶴雪看清了她的絕望,所以他將還算衣冠楚楚的吳繼康變得比她更加狼狽。
以此,來安撫她的無助。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他的血明明早就冷透了,可是他卻對她說,有些人的血是熱的。
倪素看見他還是倒了一杯水,轉過身來走到她的面前,解釋:“你的嘴唇很幹,潤一潤,會好受些。”
原本說了不喝,可是倪素看他將水倒來,又不想拒絕他的好意,她想支起身,可身上並沒有多少力氣。
徐鶴雪只好一手扶住她的肩,即便是如此,他也仍舊是隔著一層被子,並不去觸碰她單薄的衣料。
倪素勉強喝了幾口,嗅聞到他身上積雪般的味道裏裹著幾分血腥氣,她擡起頭,怔怔地望著他線條流暢的下頜。
“怎麽了?”
徐鶴雪的聲音有些虛弱。
“你身上痛不痛?”
“徐子淩,你不要照顧我,該我來照顧你的。”倪素忍住鼻尖的酸澀。
“你為我點燈,便已是照顧。”
他說。
倪素搖頭,腦袋垂下去,臉頰抵在軟枕上,“那還不夠,你應該要更多,我也應該給你更多。”
要更多。
要什麽?
徐鶴雪握著瓷杯,視線落在她烏黑的發上,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麽也不敢要,半晌,他喉結微動:“子非魚。”
“那我要如何才能還得清?”
“還什麽?”
燈影搖晃,倪素對上他的目光,“還你的陪伴,還你作為鬼魅,卻還鼓勵我好好活下去的這份心,還你為我尋兄,為我自損,為我做的飯菜,甚至,為我倒的這杯水。”
“倪素。”
徐鶴雪眼睫輕垂,輕輕搖頭,唇畔帶了一分生疏的笑意:“這世間萬事,不是件件都需要人還的,若為你倒杯水也要你還,那我成什麽了?”
“若我想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