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定風波(二)(第2/4頁)

讀書人的筆,便是他們握在手中的刀,而那三十六名書生年輕氣盛,正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謹記《橫渠四句》的年紀。

“看來孟卿與翰林院是一個意思。”

正元帝如此平淡的一句話,令蔣先明心中一驚,他擡頭望了一眼孟雲獻,見其從椅子上起身,對著簾後的官家作揖。

“官家,臣並非是與翰林院一個意思,而是如今民情之大,若再放任諫院與翰林院如此爭執下去只怕也很難有一個結果。”

“官家意欲泰山封禪,正該是上下歡悅之時。”

孟雲獻一提及“泰山封禪”,在簾後的正元帝擡眼,終於將目光挪向外面,慶和殿中一時寂靜,蔣先明不敢擦汗,而孟雲獻則垂首不語。

蔣先明如何不知泰山封禪在正元帝心中的重要性,而這短短一瞬,他也想明白了,孟雲獻之所以在此時提及這件事,意在暗示正元帝應該重視民情。

自古以來,封禪泰山的帝王並不多,正元帝有此心而生民無此意,那麽又如何能有舉國若狂之盛景?

而孟雲獻這番話也將自己從翰林院與諫院的立場中摘了出來,完完全全是一副為正元帝封禪事宜著想的姿態。

“孟卿有理。”

蔣先明正沉思著,忽聽簾內傳來正元帝的聲音,顯然,語氣已帶了些溫度。

“臣還有一事要稟報官家。”

孟雲獻說道。

“何事?”

“臣奉官家之令重推新政,加祿這一項蒙官家準允,取了修建淩華道宮的款項來加恩百官,以至於淩華道宮停工,臣深感官家恩德,更知官家此次推行新政之決心,但臣清查國庫,卻發現,這筆銀子,本可以不動用淩華道宮的款項。”

孟雲獻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道奏疏來,擡眼看向簾內守在正元帝身側的梁神福。

蔣先明正在心內感嘆孟雲獻這番漂亮話兒說得真好,那廂梁神福已掀簾出來從孟雲獻的手中取走了奏疏。

“疏浚河道的銀子如何用了這麽多?”

正元帝接了奏疏一看,臉色有些變了,他擡眼,厲聲:“怎麽與此前呈報的數目不一樣?”

“疏浚河道所用款項真正落到實處的,不過幾萬之數,這些,臣都已派人親自去澤州探查清楚,請官家再往後看。”

孟雲獻垂著眼簾,面上的神情不顯。

正元帝越看臉色越發陰沉,他重重地將奏疏一摔,猛地站起身來,卻覺一陣眩暈。

一旁的梁神福立即上前去扶,“官家……”

“好啊,朕停工淩華道宮,竟是為這幫貪腐之輩做了嫁衣!朕還給他們加祿?他們的日子,過得不比朕好嗎?!”

奏疏散落在簾外來一部分,蔣先明擡眼,正好瞧見末頁的官員名字中,竟有太師吳岱赫然在列。

他不由心頭一震。

“官家若收歸此份名單上的官員家財,淩華道宮便可重新修建,官家封禪的用度也可更用心一些。”

孟雲獻再度俯身作揖。

官家雖仍未表態,但蔣先明走出慶和殿,看著外頭的蒙蒙煙雨,他長舒了一口氣,接了傘來與孟雲獻一塊兒下階。

“若論平日,官家看了這樣的折子,也未必會處置太師,但孟相公今日先提封禪之事,再言民情之重,官家這回……怕是被您說動了。”

蔣先明說著停步,朝孟雲獻作揖:“孟相公,此案有望了。”

孟雲獻今日這一番話,可謂是處處戳在官家的心坎裏,若論平日,官家一定會包庇太師吳岱,但孟雲獻先說道宮停工一事,再提疏浚河道款項流失,加之官家再推新政本就是因為宗室近些年良田無數,越發斂財不忌,而官家自己要修道宮卻各處吃緊。

官家心中有氣,如何能忍?

孟雲獻伸手扶了他一把,露出了點兒笑意,卻問:“蔣禦史是因何對此案這般上心?”

“倪青嵐是個好苗子,大抵是家風端正,他妹妹也可謂是至烈至真,好好的年輕人,本該有大好仕途,卻因吳繼康一己之私而喪命,這實在令人惋嘆。”蔣先明一邊往白玉階底下去,一邊道:“下官只是想,今日若不讓天下讀書人看到倪青嵐的公道,又如何給他們希望,令他們安心入仕,為君為民?”

雨水潮濕,噼啪不停。

孟雲獻聞言,在雨霧裏打量起跟在他身側的蔣先明,半晌,他才頗有意味地嘆了一聲:“蔣禦史才真是為君為民,好忠臣啊……”

——

聽說重陽那日,鼓院小雪。

倪素沒有看見,因為那時,她已經昏迷不醒。

但自那日後,她半睡半醒,夢裏總是有雪,冰涼的雪粒子砸在她的臉頰,而她趴在鼓院的春凳上,與三十六名書生一起受刑。

正如今夜,她的夢之所以是噩夢,是因為吳繼康也在她的夢裏,對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