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菩薩蠻(六)(第3/3頁)

抱廈裏的娘子們只知道孫蕓這一年常病著也不出門同她們來往,卻不知她原來是有這個毛病,一時諸般視線湧向她。

孫蕓一直藏著的事被蔡春絮這樣大剌剌地抖落出來,她更難堪了許多,“女子做這些不是藥婆是什麽?她難道只給我瞧過病?”

她幹脆起身將自己手上的玉鐲金釧都一股腦兒地褪下來,全都塞到倪素手中,“我既瞧了病,用了你的方子,給你錢就是了!”

“孫蕓!”

蔡春絮正欲發作,卻被身旁一直沉默的姑娘握住了手腕。

“是,”

晴日裏波光粼粼,倪素迎著這抱廈中諸般莫測的視線,“我並不只給你瞧過病,我也並非只是耳濡目染粗通藥理,男子十年寒窗為一功名,而我十年杏林為一志向,我也的確不同諸位,讀的最多的並非詩書,而是醫書,這本沒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我承蔡姐姐的情才能早些從夤夜司出來,我為你診病,是因蔡姐姐提及你身上不好,若真要論診金,你可以當蔡姐姐已替你付過,這些,我便不收了。”

倪素輕輕一拋,所有人只見那幾只玉鐲金釧摔在了地上,金玉碰撞一聲脆響,玉鐲子碎成了幾截。

“不好再擾諸位雅興,倪素先行一步。”

倪素唇邊牽起極淡的笑,朝幾位娘子打揖。

“曹姐姐,諸位,我先送我阿喜妹妹回去。”蔡春絮橫了孫娘子一眼,與其他幾人點頭施禮,隨即便趕緊追著倪素去了。

抱廈裏靜悄悄的。

“我如何瞧那姑娘,她也不像個藥婆……”有位娘子望著廊廡上那年輕姑娘的背影,忽然出聲。

在她們這些人的印象裏,藥婆幾乎都是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嫗,哪有這樣年紀輕輕又知禮識文的姑娘。

可方才她們又聽得真真兒的,那姑娘親口說,她的確是給人瞧病的。

“阿喜妹妹,此事怪我,早知我便不讓你去那兒了,平白受她羞辱……”回太尉府的馬車上,蔡春絮握著倪素的手,柳眉輕蹙。

倪素搖頭,“蔡姐姐你知道我有事想與孫娘子打聽,孫娘子又不常出門,她府上也並不方便去拜會,只得今日這個機會,你如此幫我,我已經很是感激,只是這一番也連累你不痛快了。”

“我如今倒希望你那方子少管些用,最好疼得孫蕓那張嘴都張不開才好!”蔡春絮揉著帕子憤憤道。

回到太尉府的居室,玉紋忙去打開屋子,哪知滿屋濃郁的香火味道襲來,嗆得三人都咳嗽起來。

“阿喜妹妹,你走前怎麽在屋子裏點了這麽多香?”蔡春絮一邊咳嗽,一邊揮袖,“我瞧你也沒供什麽菩薩啊。”

“啊?”

倪素被熏得眼皮有些微紅,“供了一個的。”

“在哪兒?”

蔡春絮只敢在外頭張望,並不進去。

倪素不知如何回,模糊地說了句,“心裏記著呢……”

若不是玉紋走前關了窗,其實也不至於滿屋子都是那香燒出的煙。

屋子是暫時進不去了,玉紋在樹蔭底下的石凳上放了個軟墊讓倪素坐著,幾名女婢家仆在廊廡拐角處灑掃說話。

玉紋不在,倪素一手撐著下巴:“徐子淩,孫娘子這條道是走不通了。”

為杜絕科考舞弊的亂象,每回科考的試卷都要求糊名謄抄,再送到主考官案頭審閱。

那位孫娘子的郎君金向師便是此次冬試負責糊名謄抄試卷的封彌官之一。

“存志不以男女而別。”

濃濃的一片樹蔭裏,倪素聽見這樣一道聲音,她仰頭在閃爍的日光碎影裏,看見他霜白的袍角。

倪素望著他,“我知道,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世上除了母親所說的小心眼的男人以外,還有一些注定不能理解我的女人。”

正如孫娘子,用了她的方子,便在心裏徹底將她劃分為不可過分接近的六婆之流,自然也就不能容忍蔡春絮將她帶去如磬詩社。

“可是,我想我總要比兄長好一些。”

她說,“我是女子,世人不能以男女之防來束縛我,便只能用下九流來加罪於我,可是憑什麽我要認罪?大齊律上寫著嗎?”

“他們覺得我應該為此羞愧,為此而畏縮,可我偏不,我要帶著我兄長與我自己處世的心願,堂堂正正地活著。”

滿枝碎光有些晃眼,倪素看不太清他的臉:“我們不如直接去找金向師吧?”

“你想怎麽做?”

枝葉沙沙,眉眼清冷的年輕男人在樹蔭裏垂著眼簾與她目光相觸。

“你裝鬼……”

倪素說一半覺得自己這話不太對,他本來就是鬼魅,“我們趁夜,你去嚇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