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臨江仙(二)(第2/3頁)

“張崇之,他是你的學生,你應當比我更了解他的為人,今日你就是讓他跪死在這裏,只怕也難改其志!雛鳥生翼,欲逆洪流,縱為師長,焉能阻之?”

夏日黃昏,雲京永安湖上,謝春亭中,十四歲的少年跪在階下,聞聲擡首,濤聲起伏,兩名寬袍文士怒目爭執,背影雋永。

樹下的雜聲喚回徐鶴雪的神思,他輕擡眼簾,看見方才還坐在桌旁的年輕姑娘匆匆擱下碗,跟著那蔣娘子跑去了對面那戶人家。

倪素沒等到吃席,全因那戶人家的兒媳難產,聽見聚在對面門口的村鄰議論了幾聲,倪素便跟著蔣娘子一塊兒過去。

聽見房中的坐婆驚道“不好”,產婦的丈夫即刻慌了神,忙要去請大夫,卻被自己的母親攔住:“兒啊,哪能讓那些個大夫進去瞧你媳婦兒啊?”

“可月娘……”男人被老母親攔著,他急得滿頭大汗,“可月娘她咋辦?我兒子咋辦?”

“我去看看。”

倪素不打算再看他們這一家子的糾結戲碼,挽起衣袖只道了一聲,便凈手入了房中去。

大家面面相覷,怎麽也想不起方才那個姑娘是誰家的。

“蔣娘子,那姑娘是誰?”

有人瞧見她是跟蔣娘子一塊兒來的,便湊到蔣娘子跟前兒問。

“這,”蔣娘子用手背蹭了一下鬢角,路邊才撿來的姑娘,她哪裏來得及問她家中的事,“她姓倪,是從咱這兒過路的。”

有個跟進去的婦人跑出來,“她好像是個藥婆!”

什麽?藥婆?

眾人又你看我我看你,蔣娘子也是面露驚詫,道:“藥婆哪有這樣年輕的,她瞧著也不過是個十五六的姑娘。”

那舉止看著也不像尋常農戶家的孩子,倒像是個落魄了的閨秀,可哪家的閨秀會做這藥婆的勾當?

天漸黑,外頭的人等了許久,方聽得一聲嬰兒的啼哭,那產婦的丈夫腦中緊繃的弦一松,回頭緊盯著那道門。

坐婆推門出來,臂彎裏小心護著一個嬰兒,她先瞧了那老嫗一眼,笑著走到男人的面前:“孫家大郎,是個女兒。”

此話一出,男人倒還好,小心地接過坐婆手中的嬰孩來瞧,那老嫗卻沉下臉,拐杖重重一杵,瞥著那道門:“生個女兒頂什麽事!”

村鄰們不好說話,在旁裝沒聽到,老嫗聲音不小,裏頭才從鬼門關挺過來的年輕媳婦兒聽見了,眼角浸出淚來,泛白的唇輕顫:“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你好好休息。”

屋中沒了幹凈的水,倪素滿手是血,衣裳也沾了不少血跡,她看了榻上的婦人一眼,走出門去,聽見那老嫗仍在嘟囔嫌棄兒子懷裏的女嬰,便道:“夫人不也是女子麽?”

老嫗眼一橫,視線落到她身上,初時被她滿手的血嚇了一跳,隨即又審視起她來,眉眼生得倒是齊整,那身衣裳瞧著也是好料子,挽著三鬟髻,雖無飾物作襯,卻越發顯出這女子的幹凈出塵。

“哎呀倪姑娘,快回我家洗一洗吧!”蔣娘子哪不知這家的老嫗是什麽脾性,見老嫗臉色越發不對,便忙扶著倪素穿過人堆。

“年紀輕輕做什麽藥婆……”

那老嫗在後頭冷哼著,盯著倪素的背影,小聲嘟囔。

“母親誒,人家好歹救了月娘和你孫女兒的命,快別說!”那男人抱著自己的女兒,無奈地嘆氣。

“姑娘快去凈手,再換身衣裳,他家的飯吃不成倒也罷,我給你做好飯吃!”蔣娘子將倪素帶回院中,又將她推進偏房裏。

倪素不止一次幫農婦生產過,她當然知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即便家中媳婦生產,也不留“六婆”之流宴飲用飯。

倪素不在乎,入了房中洗凈雙手,才要解開衣帶,卻驟然停住,隨即四下一望,試探般:“你……在吧?”

蔣娘子的女兒正在院中玩石子,忽聽一陣風動,她擡起腦袋,看見自家院中的那棵大樹枝葉搖晃,樹蔭底下如縷輕煙飄出,落入燈籠所照的光裏,消失不見。

房中的倪素沒聽見什麽響動,她才稍稍放下心,拉下衣帶,卻聽“哐當”一聲,木凳倒地。

她嚇了一跳,隔著簡陋的屏風,她隱約看見一道影子立在桌旁,他的舉止有些怪,那雙眼睛似乎也有些不對勁。

倪素重新系好衣帶,扶燈走近,果然見他雙目空洞,神采盡失,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影子隨之而搖曳,但他眼睫未動,毫無反應。

“你的眼睛……”

倪素愕然。

明明白日裏他尚能視物,但思及遇到賊寇那夜,他在車外似乎也是如此,倪素恍然,“難道,是雀盲?”

可鬼魅,也會患雀盲之症?

徐鶴雪不答,但倪素見他擡手之間,有風拂來,她手中的燈燭熄滅,房中昏暗許多,只有檐外燈籠的光順著窗欞鋪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