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特屬於京都的繁華和柔情被馬蹄遠遠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蕭瑟的北風、滾滾的黃沙、高翔的兀鷲。一架多日軲轆前行的馬車陷入孤煙紅日裏,披霞戴月,駕車的馬夫穿著棕色革裝,用古怪調子高歌著塞北的民謠。

馬鞍掛著鈴鐺,叮叮當當的響聲裏,一只素白的手掀開厚重的簾子,車內之人靠在窗沿欣賞大漠風光。

戈壁、大漠、高山、綠洲融為一體,雄奇壯觀,遠處的落日被黃沙砍去,只露出了半個圓腦袋。紅光落在紀榛的眉眼間,將他的眼瞳都照成了剔透的紅棕色。

這便是莽蒼的漠北。

遠方有土築的城墻,城門大開,身掛銀甲的青年架馬而來,馬蹄踩踏下,陣陣黃沙彌漫。

“蔣蘊玉到了。”

紀決一聲將紀榛拉回神,二人掀簾,只見金光之下,蔣蘊玉一提韁繩,馬前蹄高高揚起又落下,停在了車前。他身姿挺直端坐於馬上,姣麗的瑞鳳眼微動,對上了紀榛的目光。

半年不見,蔣蘊玉越發英姿颯爽,原先白皙的肌膚被漠北的風吹成小麥色,與這大漠相得益彰,更添風采。

紀榛感慨對方變化之大,有些發愣,直到蔣蘊玉輕巧下馬來到他跟前,朝他挑了挑眉,“怎麽,累傻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回神,笑了笑,“我何等榮幸,能得懷遠大將軍親自來迎。”

“誰說我來迎你,我就不能是來接紀決哥的嗎?”蔣蘊玉看向紀決,問,“一路可順利?”

紀決頷首,“快夜幕了,進城說。”

蔣蘊玉上馬跟著馬車行,紀榛未進車廂,和馬夫與吉安一同坐在車板上,兩條垂在外頭的腿晃啊晃,他時不時摸摸馬屁股,和蔣蘊玉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今夜在外頭設篝火晚宴給你和紀決哥洗塵,在場的都是我的心腹,敞開了肚子喝酒,醉了便一覺睡到天光。明日我帶你去逛市集,這裏的市集可和京都不同,都是些稀奇玩意兒.....”

紀榛尚未從舟車勞頓裏走出來,吹著淩冽幹燥的風,聽著蔣蘊玉介紹大漠的人情,不禁有些恍惚——九日之前,他還在京都裏做困獸鬥,而今卻地闊天長任他飛翔,這二者太過極端的對比令他茫然。

更別談他常常想起郊外的血影.....

“紀榛,你在聽嗎?”

他摸著粗糙的馬毛,嘟囔著應了聲,忽而想起蔣蘊玉只騎了一匹普通的黑馬,噫了聲,“你怎的不騎赤金?我從前答應他等他回京都要給他喂春草,沒想到竟是我來了漠北,春草是喂不成了,我去戈壁上摘些新枝給他倒是可行。”

紀榛等了會,沒等到蔣蘊玉的回答,擡眼一看,蔣蘊玉眼裏流出些黯然,他心口一緊,聽得對方哀沉道:“赤金在年前的一場戰事裏不慎跌倒,摔碎了腿骨,當時情況危急,不得已,我只好替他做個了斷。”

馬兒腿骨一碎,再無站立可能,直到忍受疼痛死去。

紀榛知曉蔣蘊玉有多疼愛赤金,那是他的榮耀,他的戰友,親自送別可謂是剖心剔骨之痛。對方馴服赤金的風姿歷歷在目,可終難逃戰場殘酷,紀榛難過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睛唰的紅了。

反倒是蔣蘊玉安慰他,“能戰死在沙場上,赤金不枉此生。”

紀榛咽下酸痛,道:“赤金有主如此,定也感幸。”

蔣蘊玉笑笑,又恢復了松快的語氣,“多日不見,你倒是會說話了許多.....”

幾人很快抵達城門,來迎的是蔣蘊玉的副將,姓林,三十左右年紀,留濃密的絡腮胡。

蔣蘊玉把馬兒交與之,對方朝紀決一拱手,“紀大人,末將久仰大名。”

紀決道:“我已不是朝廷命官,喚我紀決即可。”又向副將介紹,“這是小弟紀榛。”

紀榛轉了轉眼睛,雙手抱拳,“林將軍好。”

林副將是個粗漢子,哈哈笑起來,一連回了三個好。

蔣蘊玉捶一下林副將的肩,“多的是時間給你認識,烤全羊架起來了嗎?”

“早就烤著了。”林副將一揚手,爽聲說,“我特地讓我婆娘把埋了三年的女兒紅挖了出來,今夜定與諸位不醉不歸!”

一行人有說有笑地進城,紀榛跟在紀決身邊,憋了半路,終是忍不住小聲問:“哥哥,他的胡子怎麽是卷的?”

紀決忍俊不禁,還未回答,林副將大笑起來,“紀小公子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我就是。”

紀榛背後議論人被抓了個正著,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求知若渴地看著林副將。

“我阿娘是漢人,我阿爹是胡人,他們倆生了我這個小子,爹老子的胡子是卷的,小小子的胡子自然也就是卷的了。”

紀榛在京都聽慣了文鄒鄒的話,一時覺著林副將直白的用詞很是稀奇,原先有些沉重的心情也開闊了些,跟著真心實意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