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城南之外肅殺氣濃重得驚飛一林鳥雀。

護衛的猛烈攻勢比不得紀榛一句輕悠悠的話,沈雁清用劍駐地才得以站穩。他滿身血腥,雙眼赤紅地望著車廂外的身影,可紀榛近在眼前,他卻無法再靠近一步。

他並非不知孤軍奮戰帶走紀榛的希望渺茫,但權衡再三還是獨身前來——紀決乃朝廷重犯,若被旁的人發現他假死脫身,屆時與之同路的紀榛也免不了受牽連。

沈雁清知曉紀決對紀榛有多重要,如果紀決再次被捕,紀榛定不會苟活。

他終是明白何為“愛生懼,愛生怯”。

有風來,卷起一地灰土,紀決將紀榛半護在身後,道:“你聽著了,如此,莫要多做糾纏。”

沈雁清指尖的稠血滴滴答答墜落,他徐徐地往前行了一步,盯著車廂外的紀榛,少頃,咬牙道:“你我婚契未解,我憑什麽放你走?”

曾經沈雁清漠然視之的婚約,如此竟成了他挽留紀榛的唯一手段。

可婚契仍在,人心難存。

紀榛呼吸凝重,哽塞道:“若你願意,現在我們便可.....”

沈雁清近乎是有些焦灼地打斷他,“我不願意。”

五載婚姻,落得個難堪收場,實非紀榛所願。他眼底熱意翻滾,說:“沈雁清,當年我逼婚有錯在先,如今我再鄭重向你道一聲歉。那紙婚契,你丟了也好,燒了也罷,就當從未有過吧。”他一字一字說得艱難,“我不喜歡京都,不想再困於此地了。”

沈雁清總是沉靜的面孔猶如被打翻的瓷器,一寸寸碎裂成片,他很輕地笑了,呢喃著紀榛的話,“從未有過.....”

紀榛竟要抹滅他們的所有。

沈雁清再難以承受胸腔內劇痛,他用手背抹去從唇邊湧出來的稠血,竭力地擡起了劍,聲音沉如古井裏傳來的回響,“你說了不算。”

一個決意要走,一個堅執強留,只會是兩敗俱傷。

沈雁清忍著疼痛,再次與護衛纏鬥。紀榛看著他被困在車輪戰裏,只覺痛心入骨。

在他心中的沈雁清,當是沉穩持重的、波瀾不驚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可眼前染血的身影卻如同全然不知利弊,只懂得化作一柄奮戰的劍,將身家性命都豁了出去,三歲稚童都知曉寡不敵眾的道理,他卻仍不肯住手。

護衛之首看了眼時辰,拱手道:“公子,我等還要趕路,不宜多加逗留。”

因著沈雁清身份特殊,護衛皆並未下死手,可他們身處京都郊外,再這樣纏鬥不離,唯恐惹來官差,到時便不好脫身了。

紀決望向一側淚光湧動的紀榛,溫聲說:“榛榛,回車廂內吧。”

紀榛視線逐漸模糊,可依舊無法阻止血色朝他襲來,他顫顫地略帶祈求地喊了聲哥哥。

紀決從護衛手裏接過弓箭,道:“念在他曾設法救我,我不會傷他性命。”

紀榛咽下酸痛,狠心鉆進了車簾內,呆滯地坐著。

沈雁清見不到紀榛,攻勢越發淩厲,刀劍發出清脆卻刺耳的碰撞聲,劍身早已被鮮血浸透。

燦燦金輝裏,紀決站於車前,不急不緩地拉開了弓箭,眾護衛得令紛紛退讓。

沈雁清仿若瞧不見利箭,躍步向前,劍頭在地面劃開一道長長的血痕。

紀決眸中不復溫潤,拉弓的手背青筋浮起,唇峰抿緊,猛地釋放了滿弓的弦。

利箭劃破長空,發出布帛被撕裂般的聲響,清晰地傳到了車廂內的紀榛耳裏,他雙瞳一震,終究還是無法克制自己掀簾去看。

只見長箭穿透了沈雁清的肩胛骨,重力將他逼得倒退了兩步,他堪堪站穩,從喉底湧出一口腥甜。

紀決收了弓,沉聲說:“這一箭,抵榛榛頸上傷痕。”

沈雁清充耳不聞,蹣跚地往前走了兩步,終是不堪重傷,身形一晃單膝跪地,擡起一雙冥蒙的眼,在見到淚眼愁眉的紀榛時,又有細碎的光點點透了出來。

他徒勞地往紀榛的方向握了握,只抓住虛無的風。

紀榛心臟像被剜掉了一塊,搖頭,“夠了,夠了.....”

紀決替他放下車簾,隔絕了外頭的景象,揚聲道:“啟程。”又用力捏住他的雙肩,定聲,“榛榛,莫要再留戀過往。”

京都與沈雁清再與他無關。

他聽見護衛驚訝的呼叫,“那人不要命了,傷成這樣還敢騎馬追來?”

馬車之後,沈雁清浴血策馬,可不過一裏路,他眼前便模糊不可見,紀榛離他越來越遠,遠到他再也追不上。

他想起從前,紀榛跟在他身後,意高氣昂地叫他的名字,被他看一眼又氣弱地垂下腦袋,“我只是想你等等我。”

沈雁清視線黑蒙,再不見朝日,重重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朝遠方伸手。

“紀榛。”

等等我——

他終肯放下高傲的身段,求紀榛回頭看他一眼,可無人聽見他泣血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