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歲豐

入冬以後,淮南道的鹽稅銀子第一個進了京,一百三十萬兩,在戶部的賬上走了一圈,接著就押赴西南了。

有了這批銀子,西南的將士們今年冬天就不至於挨凍了。

第一場雪趕在大雪節氣當天很應景地下了,就跟下馬威似的,先是老北風鬼哭狼嚎地吹了一整天,等到入了夜雪才開始下,很快就鋪滿了庭院。

我和二狗子大多數時候都是直接睡在戶部的值房裏,鮮少回家一趟,今天這是趕得巧了,回來拿兩件換洗的衣裳,結果就被大雪堵在家裏了。

今年冬天好像格外冷,家裏沒住人,也沒囤下炭火,冷得根本站不住腳。老相爺那幾盆蘭花我送給韓棠了,剩下的花花草草無一幸免,全凍死了。

二狗子從門外進來,帶進來一地雪花片,他手裏端著一鍋熱水,只能試圖用背把門頂上。只是這老北風太猛了,一扇門剛關好,另一扇又吹開了,房裏的燭火也被吹得四下搖曳,將熄不熄。我看不下去了,上前幫他把另一扇門掩上,二狗子趕緊進屋把鍋放下,這才空出手來把門栓好了。

水是剛燒開的,冒著滾滾白汽,看著就暖和。二狗子卻遲遲沒動,任由白霧四散,皺眉看著我的手:“是又動不了了嗎?”

我低頭看了看,我剛才關門用的是左手。而右手垂在身側,自始至終沒動過。

我坐下捏了捏右側肩膀,一片麻木,什麽感覺都沒有。

二狗子嘆了口氣,把鍋裏的水舀出來灌進一個個湯婆子裏,問我:“李太醫不是給瞧過嗎?怎麽說的?”

“經脈壞死了,什麽辦法都沒用了,”我繼續揉著一整條麻木的胳膊,就像在揉一截木頭,也不知道這麽揉下去能有什麽作用,“就是你麻煩些,還得幫我寫折子,寫批條。”

“都是那些釘子鬧的,就沒辦法取出來嗎?”二狗子咬牙切齒道,“這樣下去左手遲早也得廢。”

我輕輕搖了搖頭,“釘子本就是嵌在筋脈裏的,取出來,筋脈一斷,雙手當即就得廢,留著還能時好時壞地拖一陣子。我現在只希望它壞得慢一點,至少要撐到阿恒他們回來。”

“阿恒哥哥知道了得多傷心啊。”二狗子低著頭不再說什麽,很快灌了四個湯婆子,放被窩裏先暖和著,剩下的熱水倒在銅盆裏,端到我面前,要給我脫鞋洗腳。

“我自己來,”我急忙道。

“你一只手不方便,”二狗子沒讓,不由分說地替我把鞋襪都脫了,把腳浸在了熱水裏。

“燙嗎?”二狗子問。

“不燙。”我搖了搖頭。

其實是有點燙的,先前腳都是冰涼的,乍一接觸熱水,帶起一陣發脹的刺痛來。但也不是不能忍,慢慢的,暖意順著腳底往上蔓延,整個人都舒服了。

二狗子給我搓揉腳背,“多泡泡腳對身子好,你就是太虛了,這個冬天先是胳膊,又是風寒,就沒好利落過。李太醫都說你虛不受補,皇上給了那麽多名貴的藥材,你全都吃不了。”

我抄起桌上一支筆在他腦袋瓜子上輕輕一敲,“小小的人操這麽大的心,天天跟個老媽子似的,皺紋都快長出來了,以後還怎麽娶媳婦?”

二狗子完全無視我的打岔,繼續自說自話:“要不再找個野郎中看看,那個李太醫是不是因為你克扣了他的俸祿,故意刁難你。”

“不至於吧,”我一時失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轉而問道:“曲河是不是來信了?說什麽了?”

二狗子又嘆了口氣,“曲大哥現在在江州,他信裏說那邊的地倒是都分下去了,等著來年一回暖就可以播種了。就有一點,今年江南道無所收,曲大哥有點擔心明年的秧苗從哪兒出?”

百姓手裏沒有新的稻谷,鄉紳手裏倒是有,但他們肯定不願拿出來。若再從別的地方借調,時間、財力又是一大筆,外地的稻谷種子還不一定適應當地的情況,確實有些麻煩。

我慢慢想著,二狗子已經幫我擦幹凈腳,把鞋穿上了,“玉哥兒,快趁著熱乎勁進被窩,一會兒就不冷了。”

小小一塊地方,幾個湯婆子早就把被窩熨得蓬松暖和,二狗子都給我歸置好了,腳上踩一個,懷裏抱一個,剩下的兩個都貼著右臂放著——他還是覺得我的右手是因為天冷了經脈凝滯造成的,總覺得暖和了就還能好起來。

“你呢?”我拉住他,“幾個湯婆子都給我了,你用什麽?”

“還有一個呢,往年你用的那個,你忘了?”

“那個漏水,早就不能用了,再說也沒熱水了。”我看著他,“要麽你拿兩個走,要麽就一起睡。”

二狗子也就猶豫了一瞬,接著就笑了:“那我跟你一起。”

床不算大,二狗子再上來就有些擠了,但他一臉欣喜的模樣,倒像是蓄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