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吊唁

白博瓊是自縊身亡,三尺白綾懸吊在麟德殿房梁之上。

俞大成是第一個發現的,據說當晚封了麟德殿之後俞大成送了白院長回家,把人安頓好了才走的。可半夜裏人又不見了,府上的人把家裏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無果,只能又去找俞大成。

沒人知道白院長是怎麽半夜裏出的門,他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怎麽穿過重重宮門進到了麟德殿裏,又是怎麽把白綾懸到了那麽高的房梁上……俞大成找到人的時候就已經斷氣了,他就像淩空站著一樣,靜靜看看底下自己的畢生心血,帶著不甘和遺憾離開了這個讓他失望的塵世。

俞大成把遺體從麟德殿背回家中,一路走,一路嚎,不及天亮,整個長安城都知道白博瓊歿了。

白府天亮發喪,白博瓊身為鴻儒碩學,門生遍布天下,滿城俱是素衣仕子前來吊唁。巨擘辭世是國之大慟,風頭竟與先帝駕崩時相差無幾,而我身為逼死白博瓊的罪魁禍首,一時間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二狗子連著三天沒敢讓我出門,一直到白院長停靈的最後一日,我思來想去,還是想去上一炷香。

二狗子攔在門口嘴唇都抖了,“他們現在正在氣頭上,你過去還不得被他們生吞活剝了?”

我輕輕笑了一下:“那怎麽著,他們怒火不消我就不出門了嗎?我朝廷裏還有一堆事呢,不能繼續在家裏耗著了。再者說,他們若真想對我動手,這一扇門也攔不住。”

二狗子咽了口唾沫:“你不覺得,你現在去白院長府上吊唁,就跟去耀武揚威一樣嗎?”

我:“……”

我猶豫了片刻,低頭嘆了口氣:“白院長當日在貢院門口幫過你,於你我有恩,咱們理應過去送一程。”

二狗子抿了抿唇,知道攔我不住,最後只好讓開了門口。

我倆一道出了門,臨到地方,二狗子不忘叮囑我:“你進去看見形勢不對就趕緊跑,我給你殿後……”

然而事實證明,二狗子還是多慮了——我倆根本就沒進去黃府的大門,在門外就被攔下來了。

操持迎來送往的是府上一個老管事,我剛報上姓名那人的臉就沉下來了,回頭抄起掃把就要趕我們出去。這一鬧門前就聚了好些人,還有人是從府裏出來的,迎頭的就是俞大成和白院長的嫡子。

我還沒說什麽,那個老管事扔下掃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們老爺走的冤啊,就是被你們這些惡吏逼死的,你們怎麽還有臉上門來羞辱他!”

黃家嫡子上前把老管事攙起來,“黃伯,你先別鬧。”

俞大成站在門檻之上冷眼看著我:“你來幹什麽?”

我從二狗子手裏接過一包碎銀子遞給黃家嫡子,“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萬望節哀,我來給白院長磕個頭就走。”

黃家嫡子不接,只是冷哼了一聲:“柳尚書位高權重,我們小小一個黃府招待不了,還是請回吧。”

“滾吧,”人群裏不知道是誰喊道,“別給臉不要臉了,非要人家趕你不成?”

我沒理他,一直盯著俞大成。俞大成直被我看得偏開視線,冷聲道:“老師他不願意見你,你在這兒叩個頭就走吧。”

人群裏又有人喊:“對,就在這跪吧!”

繁華喧鬧的大街上人越圍越多,這些人虎視眈眈注視著我和二狗子,目光恨不能把我倆釘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

俞大成要我在這裏跪,那就不是吊唁了,而是認錯。

可是我何錯之有?我也覺得委屈,修書不停前線就沒有銀子打仗,難道非得國破家亡了才能證明我是對的嗎?

“跪吧,”有人道,“磕個頭總比挨一頓打強。”

我回頭看了看二狗子,苦笑了下:“你看,跟著我就沒一天踏實日子。”

二狗子拉住了我的手:“玉哥兒,咱們走。”

剛一轉身,有什麽東西鋪天蓋地就砸過來了。紙錢、香燭,這些東西還好,砸不疼人,但其中也不乏夾著些碎石子、爛菜葉,最後不知是誰提了一桶泔水出來。

我閉上了眼,等著這桶漚著剩飯殘渣的臟水兜頭澆下,卻不想,預料中的寒意沒有降臨,反倒是之前那些也停下了。

我偏了偏頭,看見了韓棠。

他一身衣袍都濕了,肩上掛著白菜葉子,鐵青的一張臉,好似要吃人。

潑泔水的就是先前那個老管事,這會兒也慌了,手裏的桶應聲落地,人抖得跟篩子似的:“韓……韓大人,我不是要潑你。”

韓棠自打從江南回來就升了官,又是先帝臨終前欽點的輔政大臣,一躍成為朝中顯貴。還有人斷言,等先帝喪期一過,方信的中書令就要易主了,於是乎先前那些在朝堂上言之鑿鑿有他無我有我無他的人都上趕著巴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