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奔赴

離京的那天秋光正好,萬裏無雲的好天氣,二狗子到城門口送我。他本想一路隨我去西南的,奈何我走得匆忙,戶部的一堆事全落到了他和曲河頭上。曲河威脅道,他要是也走了,自己就一根褲腰帶吊死在戶部衙門大門口,這個戶部誰願意管誰管去。二狗子無法,為了不眼睜睜看著大周痛失人才,也只能告半天假來送送我。

“這個包袱裏是換洗的衣物,等你到了那邊天就得冷了,我給你帶了好幾件大裘披風,你記得找出來穿。”二狗子往馬車上扔了一個碩大的包袱,又提起另一個,“這是一些放得住的果子糕點幹果仁什麽的,給你路上咂麽嘴的。這是一套茶具,我給你備上了碧螺春和君山銀針,你要是喝不慣就沿途讓他們去給你買。還有你的藥,早晚要記得吃,煎藥的砂鍋我也給你帶上了……”

“行了,好了,”我急忙打斷他,再由著他說下去天都要黑了,天沒黑押送糧草的官兵臉也要黑了,估計是礙於二狗子這一身沒來得及換下來的官服,沒敢發作。

二狗子也笑了,“行,那我不說了,我等你和阿恒哥哥回來一起……”

“別,千萬別等,”我急忙打斷他,我這兩年對“等”這個字眼有陰影,韓棠說讓景二哥等他回來看杏花,結果這一等兩人一別快三年了,還沒見上面。阿恒說等他回來過年,結果就數這兩年兵荒馬亂,沒有一個年是過好了的。還有白老,終究等不到《文成大典》面世的一日,淩崖子也等不到淩霄子道長回來的那一天了。

二狗子失笑,“行吧,那你到了之後給我回封信總行吧?”

我點點頭:“到時候我讓大狗子給你寫。”

二狗子笑了,這才依依不舍抱了抱我,讓我一路保重。

臨行的時候我看見二狗子給押運的官兵一包銀子,估計是讓他們路上多多照看我。那麽大一袋銀子,看得我十分肉疼。說來也怪,在戶部待久了,見慣了金山銀山,往各部裏撥銀子十幾二十萬兩眼都不帶擡一擡的,可一看到自家銀子往外出,我心裏還是忍不住直抽抽。

二狗子這敗家玩意,這麽大手大腳,一點都沒學著我的勤儉持家。

這一路走得很安逸,陽光好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在車廂裏待著,隨便找一輛裝滿糧草或者棉衣的馬車上去一躺,晃晃悠悠能睡一下午。這兩年缺的覺好似在這一路上都給補齊了,有時候躺下去的時候還是晴空萬裏,一睜眼便是滿天繁星了。

沿途取道梁州、益州,入劍南道,想來京城已經入冬了,我一路南下,反倒沒覺得有多冷。

那天又是躺在稻草堆裏睡了一下午,臨到傍晚時分聽見有動靜才稍稍睜開了眼。隊伍已經停了,好像在接受盤查,我心想這與我也沒多大關系,文書路引都在馬車上,到時自然有人拿給他們看。翻個身準備繼續睡,一道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弟兄們辛苦啦,”聲音裏帶著爽朗的笑意,“今年的糧草還是這麽及時,吩咐下去,今晚犒賞三軍。”

我神色恍惚地擡起頭來,循著那個聲音看過去,那人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只有一道背影,長身玉立,腰背筆直。

我張了張嘴,嗓子發幹竟發不出聲音來,又想及自己在這稻草堆裏睡了一天了,身上全是草屑,又趕緊起身打拂。一只手畢竟不太方便,等我收拾好了再擡頭,那個背影已經帶著人往營地走了。

我剛要張嘴,一陣風從遙遠的高原上吹來,掀起細碎的草末,迷了眼。我被糊了滿眼淚水,心道,這真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人都在眼前了還不讓我好好瞧瞧清楚,越急越是沒用,眼睛都搓疼了還是看不清。

隔著滿眼淚水,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一道身影朝我過來,我滿眼的光怪陸離,但很奇怪,我能清晰地勾畫出他奔跑的樣子,甚至好像還看清了他的眉眼,劍眉星目,英氣凜然。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在紛擾喧鬧的柳鋪集上,花紅柳綠的盛春時節,當年這人站在了我的鋪面前,如今站到了我的馬車旁,時隔多年我還是想感嘆一句:“嚯,好俊俏的少年郎。”

那道身影站在馬車前卻良久不開口,這車上都是馬料,摞得高,我只能居高臨下看著他,聽見一道帶著顫抖的沙啞的嗓音輕輕問我:“玉哥兒,是你嗎?”

我擠掉眼裏最後那點淚水,笑著沖他張開一只手:“大將軍,能抱我下來嗎?”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直接從一人高的稻草堆上一躍跳下,被穩穩接到一個結實的懷抱裏。

鎧甲冰涼,還帶著戰場特有的肅殺氣,可更多的是我熟悉的味道,獨屬於阿恒一個人的味道。我想雙手牢牢抱緊他,可奈何,我只有一只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