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995·夏 ◇

◎蟬不知雪1◎

酒精消退再醒來, 青豆對昨晚最後發生的對話頗感不真實。她恍恍惚惚以為還是原樣,可忘了顧弈是個有點勁兒的人。他轉不過彎來就轉不過,一轉就他媽是個急轉彎。

他平靜收拾東西,一點點撤離校舍。青豆一旁看他動作, 安靜送他去火車站。

她想進月台送他, 但顧弈拒絕了。他按住她的肩說:“不用了, 我自己進去。”

青豆沒話找話:“去多久啊?”

“很快的。”他要去找顧夢。昨晚酒桌,收到顧夢的消息。她著急懇求, 讓他匯2000塊給她。能讓顧夢低頭, 對她來說應該不算小事。

青豆點頭:“然後你直接回學校?”

“嗯。”說完,顧弈頭也不回地紮進人山人海。

青豆站在太陽底下, 怔怔出神。視野側面,上回他們相擁親吻的書報亭前圍滿了人, 挑三揀四,討價還價。正前方, 他劈開的人流漸漸合攏成海, 淹沒了他, 也擋住青豆追上去的去路。

僅是一個猶豫, 青豆和顧弈之間隔上了層層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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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的北京城一點也不北方。顧弈站在暑氣中心, 感覺這裏比南城還要熱。他打了輛黃色面的到王府井的麥當勞,大吃了頓洋餐。

顧夢來時, 站門口玻璃門外猶豫, 沒進來。顧弈走出門幫她付了車錢,問她吃了沒。顧夢搖頭, 有氣無力地說, 兩天就吃了一頓。

行。人就是這樣的, 有好日子不過, 非要找罪受。顧弈給她買了個巨無霸套餐,自己又買了份麥香雞。

吃的時候,他們這桌很沉默。

尖叫叠起的小孩吵鬧聲裏,他們兩個安靜不笑的大人顯得格格不入。

吞下兩口漢堡包,手邊推來插好吸管的可樂。顧夢眼睛一酸,流下兩行淚。她趕緊低頭,在別人發現前,手臂一揩,嘴唇抿掉鹹濕,繼續狼吞虎咽。

顧弈始終沒提黑子。顧夢想,也好,不提最好。

填飽肚子,顧夢顧弈站在圍觀人群裏,看了好一會棋。

北京的老爺們,一天天為個蘇L解體美蘇L戰國際局勢操心受累,腦子裏裝的除了幹他屁事的大事,就全他媽是屁事。他們走出麥當勞,左手邊就擺著張桌子,倆老頭光膀子,布褂搭肩上,前胸後背一片汗珠子。他們操著一口胡同養出的京片子,討論那不著邊際的大事兒,時不時插上句:“妙著!”“邊車!”“臥槽馬!”

顧弈小時候就喜歡看這個。顧夢以前老不耐煩,這象棋有什麽好看的。現在她依然覺得沒什麽好看的,但是顧弈賴著看,她不再不耐煩了。

焦躁不安的顧夢在顧弈的閑庭信步中漸漸平靜。

快國慶了,街景整齊,五星紅旗飄得比別的城市都要早。顧弈提出在京城裏轉轉,顧夢應好,提議去故宮轉轉。

顧弈對大景點沒興趣,“要麽我們去坐鐺鐺車吧。”

顧夢不解,什麽鐺鐺車。顧弈形容,“大概是電車,司機一踩腳下踏板,就有鈴鐺聲。”

顧夢走到一家電器維修店,問那師傅有沒有這車。師傅一聽就知道什麽車,嗐了一聲:“那車六六年就沒了。”

“還是去走走胡同吧。哦,對了,要不要去中關村大街轉轉。廂白旗橋那兒你不是住過嘛,再帶你去轉轉?”室外炎熱,顧夢自然地抓上顧弈的袖子,阻力挺大,沒拽動他。

她疑惑回頭,看清顧弈虛焦的目光:“怎麽了?熱?”

“沒。”顧弈攬上顧夢的肩,大步往前,“走。”

顧弈心裏那個叫程青豆的夏天是在那天結束的。

心頭燥的東西滅了。不是滅在說分手的那晚,而是滅在又想起她的正午。要說還有什麽遺憾,就是沒在好的時候,和她去一趟杭州。當時說要一起去的來著,結果沒好好珍惜,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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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有別人了。顧夢心灰意冷,決定離開北京。

顧弈幫她付掉欠房東的300塊房租,還掉欠朋友的1800塊錢。這錢還是跟鄒榆心拿了給青豆做手術養身體的,結果沒用上。後來醫院的錢是青松給的,那丫頭也沒肯補什麽身體。

他問顧夢,怎麽會欠這麽多錢?顧夢低聲,“前陣子他進去了,這是我借的保釋金。”

“那他媽他自己不還?”顧弈罵完又嫌惡心,“算了算了,趕緊回去。”錢還掉兩清,別沾這些禍星子了。

當初鬧得太絕,顧夢沒臉回去。她對顧弈說,幸好沒結婚,當時愛得要死了,昏頭的時候就想結婚,好像只有領張證才能澆熄戀愛的火,現在只有慶幸。

顧弈手抄胸口,靠墻沉默。

顧夢推推他,問他怎麽不說話。

他剜她一眼:“你這種感謝的話得對鄒榆心說,別對我說。”

“她……”顧夢嘴角撇過不屑。

“你的房間她每周兩趟清掃,雷打不動。我那屋子,一學期不在,她就一學期不進去。你說她重你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