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995·夏 ◇

◎周瑜打黃蓋3◎

吳會萍喜歡顧弈。不是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順眼,而是她偏好讀書好的男娃。遇到個穩重、皮相好的大學生顧弈,她左看右看,怎麽看怎麽順心。就算他觸犯“天條”, 她也沒表現出過多憤怒。

他說什麽, 吳會萍都說好。青豆恨恨:她可真是重男輕女。

借顧弈的光, 青豆順利回到宿舍,當晚, 顧弈住在金津的位置陪她。

九十年代很矛盾。一方面條條框框, 規矩很多,另一方面, 在思想劇烈震蕩的文化環境之下,行為又極其開放。這在大學生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青豆沒想到, 這棟樓裏有七八個姑娘留宿,更沒想到, 幾乎各個都帶著男朋友住。聽說男生宿舍樓那邊情況更誇張, 十幾個收音機集體放歌, 掩蓋白日放蕩。學校把他們驅逐到那鬼角落, 倒是便宜了他們。

青豆聽隔壁的同學說完, 小心翼翼回到宿舍。

她做不到那麽坦然。好在,暑假留校的多是高年級的吃苦一族, 白天都在外頭, 迎面撞上的情況倒是極少。

偶爾遇上,青豆挺直腰板, 狀態自若, 人家也很大方, 見怪不怪, 沒有攀談之意。

一棟樓裏,除了垃圾堆滿天,廁所臭得令人作嘔,地磚臟得黏腳,其他都好說。

唯一的缺點就是少爺不高興。顧弈就把不高興三個字寫在臉上,讓青豆無可奈何。

顧弈不滿意青豆不好好臥床,犟頭犟腦要出去打字,但他沒有阻攔。他編了一個邏輯通暢的謊言,或者,也許不是謊言,是他就打算這麽做——把她接到家裏調養。

可青豆堅持要住宿舍。她現在住到顧家,算怎麽回事?都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這又引得他的臭臉。

青豆好哄歹哄,好脾氣耗盡。當然,這也就限於晚上回來。白天她在文化館辦公室,又要學習打劇本,又要幫忙印刊物,忙得手腳不夠用,沒有功夫想他。

頭兩天的工作幹得很糟糕。

編劇周老師性格不算很好,第一天尚有接觸新人的耐心,適應她並不麻利的手速。第二天,他就急了,講話又快又沖,唾沫星子直抵面門。

青豆見他語氣不佳,跟著冒汗,不停打錯字,空格分段也不熟練,紙張不要錢似的浪費。顧弈來接她,青豆不肯走,把白天打亂的劇本花費三小時重新打了一遍,梳理清晰,等到十一點才關門回去。

熱風擾人的盛夏,街道幾步黑幾步明。燈牌若影若現,格子門店多數關了,只有中藥店、雜貨店以及曖昧的粉紅色燈光亮著。安全島圓墩墩地紮在馬路中央,竟有幾分可愛。

可青豆無心風景。

她滿身挫敗,消沉寡言。

顧弈臭著臉,蹲下身,把她背到了背上。他不讓她多走路,每天背她回家。

十五分鐘的步程,青豆問他不熱不累嗎?

顧弈說,熱啊累啊,但我活該。

青豆真是被他氣死了。因為壓力,加上委屈,青豆伏在他背上哭了。

第三天青豆的手就順了。她很怕老師換掉她,於是換上了軟糯糯的裙子,讓自己看起來漂亮些。

素素說過,人漂亮了,運就會順。這一點在素素身上表現得不明顯,可能運這個東西也有短跑長跑的區別吧。青豆的漂亮運很明顯是個短跑。她一改前兩日不精神的病人模樣,換上新裙,編好麻花,漂漂亮亮的上了崗。

這麽賞心悅目,換誰不好好說話。

周老師果然展顏,語氣溫和不少。

青豆也爭氣,調整五指與大腦的聯動狀態,很快進入劇本故事。

可能是老師的個人習慣,劇本創作比青豆想象得要規律。不像她靈感來了,半夜抄起筆瞎寫,老師每天下午13點午覺醒,會揣著故事提綱和分場提綱,坐下開始口述。

他講四五個小時,順的話,約莫四五千字,到晚飯時分下班。

劇本和小說不一樣,時間地點人物交待很簡單:“淩晨兩三點,天空大地墨一樣黑。(換行)村舍裏忽然亮起一盞燈。(換行)屋內老王騰地坐起,驚呼:‘我想起來了,照片上那人是誰我想起來了!’”

編劇和打字員關系突破性進展,就在故事第一個高潮來臨的時候。

青豆邊聽、邊打、邊落淚。沒辦法,她在聽寫打字中,早把自己的情感串了進去。落淚是她共情人物的反應。

老師大為激動,一口氣敘到九點,還請青豆和顧弈一起吃了碗泡面。

周老師的效率很高,二十天就口述完一個電影劇本。他說,一個劇本的構思和資料準備時間很長,實際初稿很快,就是捋一遍,初稿寫完再改改弄弄,一兩個月就能拿去投。

周老師是急脾氣,也是熱心腸。後面的日子,他們慢慢熟悉,青豆學到很多。

知道青豆想學寫劇本,他知無不言,教她寫劇本的時候,要考慮拍攝成本,不能今天南城明天京城後天東京。除此之外,還要考慮景點,每一個景都要考慮好再寫,別一個景出現一回就沒了。這太浪費了。這和小說不一樣,小說飛天遁地都行,但劇本每一筆、每一景,都是制作成本。寫劇本,除了藝術創作的部分,編劇腦子裏還要有一個實際統籌的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