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刀尖溢出絲絲的血, 匯聚到一起,順著霜寒的刀面,一點一點湧現於梁鸝的指尖。她的指尖, 緩緩傳來粘稠而溫熱的觸感。

隨著手指尖那一滴血珠落下,梁鸝也終於停止了將刀刃向殷予懷身體中送的動作。

此時, 殷予懷唇角已經溢出了血,滿眸都是抑制不住的蒼白。梁鸝冷漠地看著, 握住刀刃的手一緊, 在要將刀刃送進去的最後一刻, 停了下來。

她的聲音很輕, 又很冷:“殷予懷,有趣嗎,與其尋別人殺你,不如我來?只是我很少殺人, 會讓你折磨些,不過, 想來我們的殿下,也不太在意就是了。你又在意什麽呢,殷予懷?”

從刀尖散開的疼痛讓殷予懷的思維有些遲緩,他能聽見梁鸝在說話,卻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等到過了那一瞬後,他試圖張口, 一口血卻湧了出來。

順著蒼白的脖頸,染濕他的衣衫, 梁鸝靜靜地看著被血覆蓋的微青的脈絡。

殷予懷似乎是想說什麽的, 但是面對此刻面上滿是冷漠的梁鸝, 他頓了一下,隨後擡起手,在梁鸝冷漠的眸光中,遮住了她的眸。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抑制不住的疼痛:“鸝鸝,別看。”

梁鸝並沒有被他這一句話打動,她也沒有拂開他的手,她的聲音很靜:“殷予懷,到底,你還是不懂我。遮住我的眼睛又如何,我會不知道此時你胸膛之中插著一把劍,還是不知道你病入膏肓已到垂死之際。殷予懷,你到底,憑什麽,一次又一次為我做決定。”

“廢院那一次,還不夠嗎?告訴我,殷予懷,那一場大火,還不夠嗎?你到現在都不敢告訴我,當初你為何突然變成如此模樣,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害怕什麽?你都不怕死,你都不怕失去我,你到底,還在害怕什麽。”

殷予懷擡起的手顫了一瞬,他在害怕什麽?

他...什麽都害怕。

他害怕死亡,因為他死後,這世間,可能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他這般,護著他的小姑娘了。他害怕失去她,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他都無比地害怕。放棄她的每一次,他都堆疊了無數的疼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害怕一切,比如,他害怕他此時的狼狽嚇到她,害怕他如若死在她手中,此後她想起時,會遺憾和難過。

可...即便是害怕,也會有區別的。

他害怕死亡,害怕失去,害怕此後他再也沒辦法看她一眼。但他更害怕,她因為他,不得已失去和切割。

在他心中,他不配。

他不配讓她為他放棄分毫。

他如今已快到油盡燈枯之際,如若能夠用他的死亡,換得鸝鸝余生的安穩,他是願意的。只要他死了,那些回憶,終會消散在風中。他不想鸝鸝一生都記得那些傷痛,甚至因為他,試圖否認曾經的自己。

殷予懷的指尖,也染了血,此時橫在梁鸝面前,她能夠輕易地聞到甜腥的血味。她不喜歡這種味道,特別是這種味道,是從殷予懷身上散發出來的。

梁鸝傾聽著殷予懷的沉默,隨後,她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眼眸卻復雜了起來:“殷予懷,我在問你,你在害怕什麽,你是沒有長嘴嗎?”說著,梁鸝擡手,隨意拂開了殷予懷的手,她的眸,冷冷地看著殷予懷。

殷予懷心中已經全然崩壞,他難得如此笨拙。他的眼眸顫了一瞬,被梁鸝拂開的手,似乎想向上,拉住梁鸝的手。

但無論是顫抖的眸,還是擡起的手,最後,都沒有訴說。

梁鸝眸中的冷漠愈來愈深,手直接持上殷予懷胸前的匕首,直接一把抽了出去。

驟然的疼痛,讓殷予懷直接跪坐在地上,一口血直接吐出來。

他的身子,顫了又顫,最後還是堅持著沒有昏過去。

遠處看著,就像是他匍匐在梁鸝腳下。

梁鸝垂著眸,冷冷地望著他,她跪坐下來,與殷予懷相對著,一只手直接擡起殷予懷的身子,讓他被迫看著她。

她的另一只手,提著染血的匕首,血珠正順著刀身,一點一點往下流。她的手臂和衣衫,四處都濺到了血。

殷予懷喉間咽著血,眼眸因為劇烈的疼痛,滿是血絲。

唇間,喉間,都是血。

他身上的雲白長袍,此時,也已綻開大片大片的梅花。

梁鸝望著殷予懷的眸,突然輕笑了一聲,她的聲音恍若梁樂,纏繞在殷予懷的耳間。

“喜歡尋死,是嗎?”

殷予懷還未反應過來,梁鸝突然將匕首放在他手上,她靠著他,輕聲說道:“殷予懷,來,今日我定然枕著你的屍體入睡。待到夜深,撥光你的衣衫,一道一道,數清你身上的傷痕,那些不是因為我而有的,你身上有多少道,明日你的鬼魂,就能在我的身體上看見多少道。至於我能不能死,會不會死,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也不太重要了。”她的聲音幽長而溫柔,此時她的手,緩緩幫著殷予懷握緊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