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用完早膳,霜鸝看著殷予愉收拾了起來。

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冷宮的那段歲月。

那時,冷宮還叫做長樂宮。

有一顆她叫不出來名字的樹,還有一個破破爛爛的宮門。

冷清,寂靜,大多數時候都安靜地異常。

她當初為了報答那位大人的恩情,代替那位死去的秀女入了宮。最初同許多人在一起,但不過幾日,她就被人陷害,被關了幾日後,最後發配到了冷宮。由此,她成為了一個冷宮的小丫鬟。

霜鸝最初到冷宮時,一擡頭,便看著了破爛的宮門上面破爛的門匾,被腐蝕得嚴重的木牌缺了一角,還能勉強看清,上面彎彎曲曲寫著幾個字。

她失憶了,沒有從前的記憶,自然就不知道這到底是何字,只覺得冷宮不喚做“冷宮”,而是有別的名字,倒是挺有趣的。

為首的宮人將她帶到這就走了,仿佛這裏就是個晦氣地兒,多踏進去一步也不願意。

霜鸝樂得沒人管束,自己上前推開了門。

門稍稍打開,便看見院子中有一位...嬤嬤正在繡花。

之所以不知道怎麽稱謂,是因為之前宮人告訴她,當今陛下嬪妃甚少,也沒有什麽妃子被廢關在冷宮。冷宮之中,只有一位嬤嬤。

可當霜鸝見到宮人口中的那人的第一眼,就驚訝了。

繡花的女子,看著不過二十來歲,如何能夠擔得起一聲嬤嬤。

但那女子第一次見到霜鸝時,也讓霜鸝喚她嬤嬤,霜鸝愣了愣,最後乖巧喚了一聲:“青嬤嬤。”

宮中人對青嬤嬤所知甚少,稍微知道些的,又避而不談。霜鸝初入宮,雖然也詢問了一下送她過來冷宮的宮人,但是除了一句“別招惹她”,也沒問出什麽。

霜鸝原以為,在冷宮中長住的人,一定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但是不過幾日,她便發現,青嬤嬤完全不是那樣的人。

青嬤嬤時常都在院子之中繡花,留給霜鸝的往往是一個嫻靜的背影。

青嬤嬤很安靜,從來不主動問霜鸝的事情。

一切的轉折發生在那日。

那時,已經是深夜了,霜鸝卻聽見外面傳來了扣響宮門的聲音。

長樂宮的宮門破破爛爛的,除了叩門聲,還有和蟬鳴一樣讓人睡不著的“吱吱呀呀”的門搖曳的聲音。

霜鸝好奇,偷偷地打開了門,剛準備出去看一看,就看見了正坐在院子中,愣愣看著扣響的大門的青嬤嬤。

恰巧,青嬤嬤轉頭,霜鸝一下子對上了青嬤嬤的眼。

霜鸝快速關上了門,以為自己撞破了什麽密辛。

心“砰砰”跳個不停,門突然被扣響。

霜鸝不得不開門,對上青嬤嬤那雙溫婉嫻靜的眼。

向青嬤嬤望去的那一瞬,霜鸝愣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番的景象。

一個人的眼眸,竟然能夠涵括如此多憂傷嗎?

明明青嬤嬤眼眸很平靜,甚至一點淚光都瞧不見。

她下意識看向了破爛的宮門,如若輕輕聽,除開叩門聲、蟬鳴,還有一道沉重的男聲。

和青嬤嬤眸中的憂傷一樣沉重,還透著已經無能為力的哀求。

霜鸝愣住了,突然,很少說話的青嬤嬤突然對她說:“嘗過果酒嗎?”

霜鸝搖搖頭,但還是乖乖地同青嬤嬤走了出去。

她們坐在院中的石亭中,那顆不知名的樹輕輕搖著花,落到她們的酒盞之中。

霜鸝輕輕嘗了一小口,有些苦澀地吐了吐舌頭,隨後便看見,青嬤嬤一個人,仰著脖子,一杯又一杯地喝著。

等到一壺酒都下肚,霜鸝終於在青嬤嬤看中,看見了那抹淚光。

此時,天已經亮了。

叩門的人,也走了。

後來,青嬤嬤在一次喝醉之後,抱著霜鸝說:“那次是他最後一次來了,可我,可我,不能出去的。霜鸝,我不能,我要贖罪...”

霜鸝聽青嬤嬤口中一直斷斷續續說著贖罪,她愣愣地將人抱住,輕輕拍了拍青嬤嬤的肩膀:“沒事,沒事——”

青嬤嬤仰著脖子,眼眸中又是那種霜鸝看不懂的悲傷:“有事的,他不會再來了,再也不會來了。”

霜鸝記住了那晚的月色,沉默地將所有的事情,都咽了下去。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青嬤嬤如此失態,那個人,也的確再也沒有扣響過長樂宮破敗的大門。

偶爾閑暇時,霜鸝的眼神,會緩緩地停在了青嬤嬤彎曲的手指上。

那是一雙,纖細,瘦長,且滿是傷痕的手。

食指第一節 指骨有著厚厚的繭,比其他地方都要厚上一些。

青嬤嬤,大抵年少時,是擅長古箏的。

她還曾見過青嬤嬤那一手簪花小楷,即使她不識字,也知道寫的極好。

雖然霜鸝不知道大家閨秀應該是什麽模樣,但霜鸝一直覺得,青嬤嬤從前,一定不止是一位宮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