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從秦躍口中說出的這句話,直白無情地揭開了蒙在真相上的薄紗,沒有留一點余地,去讓人曲解為它意——這幾年來,在秦桑梔身邊來來去去的、有幾分漂亮姿色的少年們,青璃,周澗春……等身無所長之人,之所以能得到她的青睞,全部,都是因為眼前的秦躍。

包括他裴渡在內,也只不過是秦桑梔對心愛的人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的一個慰藉品。

溫柔包容、對他予取予求的秦桑梔,她雙眼的落點,從一開始,就不是他。而是在透過他的面容,看著他此生最深惡痛絕的、恨不得一刀一刀淩遲的董邵離的親兒子!

森寒冬夜,雪下得越來越大了。

裴渡僵直地盯著秦躍,眸中兇光翻滾,指骨捏緊,發出了輕微的“哢哢”響。

“說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想提醒你,做好本分,少想一些有的沒的。”秦躍的唇畔繚繞著一團白煙,望向裴渡的雙眼,在平靜之余,還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憐憫:“桑桑身邊有哪些人,我都知道。到目前為止,你是所有人裏長得最像我的一個,大概不會那麽快被她厭倦吧。”

這段話,無疑含有貶低的成分——在秦躍的眼裏,裴渡和那些為了錢與權勢貼上桑洱、出來賣身的人,並沒有什麽區別。

說罷,秦躍攏了攏漆黑的狐裘,轉身離開。

可還未走遠,他的身後,一道少年的聲音破空傳來:“秦家主說這些話,是在同情我嗎?但我怎麽更加同情你呢。”

“……”

秦躍停住了步伐,冷冷地回過頭。

大雪紛揚,裴渡的發梢、眉毛都凝結了雪霜,衣衫也濕了一片,本應是很冷的,他卻在微笑。泛著幽光的眼珠與森白的小虎牙,令他看起來像是一只不懷好意的惡鬼:“聽起來,姐姐以前和秦家主的關系很親密嘛。我記性有點不好,那是什麽時候的老黃歷來著?兩年前?三年前?”

在腌臜的市井長大,裴渡見人見鬼多了,早就練出了一張伶牙俐齒的嘴,豈是能一直任人奚落、處於劣勢也完全不反擊的性子。

此刻的這些話,全是他憑借本能反擊的。

卻很不巧,一字不漏地,都戳刺中了秦躍的心窩。

果然,秦躍臉上淡然的面具,出現了一絲裂痕。

裴渡摸了摸下巴,故作思考,忽然,打了個清脆的響指,恍然大悟道:“今個兒是正月初一,那應該算是第四年了吧。這分開的時間也真夠久的。秦家主,你看我有算錯嗎?”

“……”

裴渡慢條斯理道:“其實我有一點不太明白。按道理,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想接近他的麽?怎麽你倆鬧掰以後,姐姐好像一次都沒有主動回來過?好像在她眼裏,這座府裏住著一個她避之不及的瘟神……”

秦躍的神色猛地變了:“你!”

裴渡適時地退後了一步,笑盈盈地說:“好了,不說了,姐姐喝醉了,還在馬車上等我。不管怎麽說,還是要多謝秦家主的提點。我回去之後,一定會用心陪著姐姐,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裴渡刻意在“伺候得舒舒服服”幾個字上加了重音。無端地,讓這句話染上了幾分淫靡的艷色。

最後拋下這句話,裴渡不再久留,飛快地退走了。

從中庭走到府門,得繞過數道曲折的回廊。等走到了已經看不到秦躍的身影、四周也沒人的地方,裴渡那副仿佛占了上風的自若臉色,就碎裂了。

在月影下,少年深呼吸著,一張俊臉,陰鷙到了可怖的程度。

驚怒、屈辱、惡心、遭到愚弄後想殺人的難堪,與一絲難以言說的妒意,在他身體裏翻江倒海,刷刷地刺著耳膜。

其實,裴渡心底真正的念頭,和他剛才為了刺激秦躍而說的話,是截然相反的。

裴渡知道,秦桑梔這個人,每逢喜歡點什麽,都會主動靠近,一擲千金地捧著對方。對青璃,周澗春,還有他,都是一樣的。但對著秦躍,她卻一反常態地避而不見,也不願意多提以前的事。

這不是說明她不在意。而是反過來,恰好證明了秦躍在她心裏的特殊性。

那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誰也無法翻越。

裴渡胸口起伏,眉宇籠著一團陰沉的煞氣,臉色變幻幾番。冷不丁地擡手,粗魯又憤恨地扯下了自己的抹額。

暗淡的星芒下,那道手工編織的紅繩沾了雪水,被染成了昏黑色,中間的圓玉泛著微光。

他知道,秦桑梔喜歡他的皮相,但這和從一開始就將他當成董邵離之子的贗品、還把她和秦躍的定情信物轉手贈給他,是不一樣的。

他居然還將這玩意兒當成了專門訂給自己的禮物,戴在額頭招搖過市!

裴渡的五官微微猙獰,手背綻出了青筋。忽然擡手,將這玉石狠狠地擲向圍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