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3/4頁)

她往手心呵了口暖氣,僵著挪到岸邊,扶著岸邊的石頭,拖著沉重的衣裳,笨重地爬上岸。衣衫貼在背上,兩片薄而優美的肩胛骨間,隱約地透出了一片深紅近紫的瘀血痕。

後方,謝持風從另一處上岸,已迅速披上備用的衣服。將衣帶綁好,回頭時,不經意瞥見了桑洱的後背,眉心微皺:“那是怎麽弄的?”

桑洱不明所以:“什麽?”

“你的後背。”隔著衣服都那麽清晰,足見有多嚴重,謝持風很快就想到了大禹山裏的事:“是在江陵撞樹的時候弄傷的嗎?”

他沒想到桑洱會撞得那麽重。

以前,哪怕是丁點小事,只要對兩人關系有利,她都要湊上來扯點關系。這次竟然全程一聲不吭,太反常了。

謝持風定定地望著她:“為什麽沒說?”

回程的一些蛛絲馬跡,在這時躍入了眼前——那兩天,她的臉色似乎一直很蒼白,有一兩次,禦劍還沒跟上,一定是身體很難受。如果當時他去問一問,而不是視而不見的話,或許就……

謝持風心情復雜。

唉,撞樹的確是起因,可歸根結底,會這麽嚴重,只是因為大哥你對我的好感度低於零,外加無緣無故被鄲弘深打了一掌而已啊——桑洱於心中含淚呐喊,表面則硬撐著面子,擺擺手:“沒事,就是看著嚇人而已,過幾天就好了。”

桑洱蹲下,在草堆裏找到了自己的鞋子,正埋頭穿鞋時,又聽見背後響起謝持風遲疑的聲音:“你今晚,真的……只是來問我衣服尺寸的?”

“是啊。”桑洱頭也不回地道。

謝持風抿了抿唇,板著臉問:“那為什麽不直接問我?”

還總是要說那種惹人誤會的奇怪的話。

“因為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不過現在驚喜沒了,下次再說吧。”桑洱隨口道,擰著自己滴水的袖子。

這時,旁邊遞來了一件幹燥的外衣。

謝持風側頭,將衣服遞給了她,聲音很輕:“穿上。”

桑洱:“?”

今晚她闖進來搞了那麽多烏龍,謝持風居然沒扣她好感度,還給她送衣服。桑洱受寵若驚,雙手接了過來:“謝謝。”

袖子一帶之間,她意外窺見謝持風的小臂,那片平時被袖子遮住的地方,竟有一道道打橫的舊疤痕。邊緣愈合得很不整齊,像是猙獰的舊傷,在這般白玉無暇的肌膚上,很是突兀。

好奇怪,原文裏好像沒提過謝持風的手有那麽多舊疤痕啊。

桑洱指了指他的手,問:“持風,那些傷疤是怎麽來的?誰傷的你?”

謝持風這才發現她在看哪裏,迅速收回了手,語氣又冷淡了下來:“與你無關。你該走了。”

桑洱雖然好奇,但他不肯說,她也不敢勉強,就麻溜地套上了他的衣裳:“這衣服我改日還你,我先走了!”

桑洱離開後,玄機泉四周安靜了下來。

木棉花絮絮落下,謝持風站在池邊,睫毛微顫,發絲滴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疤痕,不知不覺,仿佛又回到了記憶裏那一個昏暗的黎明。

……

那是發生在多少年前的事呢?

大江之上,波濤搖晃。狹窄幽暗的船艙裏,年幼的他昏昏欲醒,鼻腔灌滿了令人作嘔的江水鹹腥味。雙手被捆束在身後,躺在了濕漉漉的船板上。

黎明前夕,晨光未出。鴉青色的厚重積雨雲,鋪天蓋地,仿佛要洶湧而下,壓扁江心的小船。

一個少年站在船艙外,手裏把玩著一把扇子,左腿站直,右腿曲起,惡意地用靴子踩住他的胸口,不輕不重地碾著他細嫩脖子上那一根根綻出的血管。

如同一個耀武揚威的勝者,在逗弄、折磨已經落敗的對手,好整以暇地欣賞他窒息的痛苦表情。

“怎麽,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自己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一睜開眼就到這裏來了?”

逆著光,看不清這持扇少年的上半張臉,只窺見他上翹的唇角和兩顆小虎牙:“這也沒辦法,誰讓你這麽礙眼呢。雖說我們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你和我,她明顯更喜歡我、看重我,要不然,也不會因為我不高興,就讓我把你送走了。”

踩踏他胸骨的力氣加重了。年齡與體型的差距,身處病中的虛弱,讓謝持風無力抵禦,氣息漸漸淺促,瀕臨窒息,臉色發青,卻仍倔強地瞪大眼,望著眼前之人。

最後一口活氣要耗盡之際,那只掐著他生機的靴子,終於挪開了。

船艙外,一個黝黑壯實、眉毛上長了一顆大黑痣的艄公上了船,拿著竹竿,諂媚地說:“裴公子,可以出發了。”

“嗯,給我有多遠把他扔多遠。”那裴姓的少年退後了一步,在懷裏摸了摸,扔了一個東西到艙內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那是一枚被剪子剪得稀巴爛的小老虎掛飾。末了,笑盈盈地低頭,對他留了句威脅:“如果我發現你敢回來,我就剁爛你的肉,拿去喂她的狗。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