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十八)(第2/3頁)

他到底還是沒敢把最可能的那個猜測說出口,郎君沒事情去北蠻的地盤做什麽?可他如果南下返回,在這麽鋪天蓋地的尋找下,絕不可能不露一絲形跡,能兩年多不聞絲毫音訊的,也只能是……

謝首輔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他怎麽可能想不到那個最差的可能性呢?

“你是想說,飲玉已經死了吧?”

老人用沙啞的聲音緩慢道。

家仆悚然一驚,深深垂下頭顱:“仆不敢!郎君吉人天佑,絕不會——”

他的話沒有說完,謝首輔倦怠地擺擺手:“行了,下去吧。”

家仆倒退著走到門口,謝首輔忽然道:“把找他的人都撤回來吧。如果他真的死了,也不必為一具屍骨奔走;若是他還活著,這般尋找都不見蹤跡……可見是他不想露面。”

家仆應諾退下,謝首輔摩挲著手中的白玉盞,如同這幾年不停歇的自問一般,再次輕聲喃喃:“飲玉啊飲玉……你在哪裏呢?”

在這麽自問的時候,他還不知道,他惦念擔憂數年的孫兒,即將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他們面前。

京城通衢門連接大夏最為繁華的朱雀大街,橫舉銅駝大道,這裏匯聚了來自五湖四海的人,異族之人更是多如牛毛,每天如織如潮的人流洶湧匯聚在通衢門前,等待著進入這座大夏的都城。

朱雀大街的盡頭就是展翅欲飛的鳳凰台和如明月亭亭的丹青台,從通衢門而入,擡頭就能看見鳳凰台之上翹角飛檐高展如翼的宮殿樓閣,以及側旁造型典雅似蘭草蔓蔓的丹青台閣頂,樓閣亭台身披霞光直上雲霄,宛若仙人座下金銀台,日月照耀,霓虹披舉。

多少首次來到京城的人都是被這一眼給震得不能自已。

“有勞。”

守城小吏麻木地接過一塊路引——這就是一塊刻在竹片上的身份證明,證明此人乃是大夏治下良民。

和路引一起的還有兩文入城費。

捏著竹片和銅板的手指瘦削伶仃,骨節像要刺破皮膚,青色的血管攀爬在滿是細碎傷口的手指上,將造型優美的手指美感破壞的一幹二凈。

路引竹片邊角光潤,小吏瞥了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大夏最低一等流民所用的路引,只有乞兒賤籍才會持有這種路引。

他擡頭看了一眼,來人衣衫破舊,頭發蓬亂地堆在臉側,遮蔽了大半張臉,粗布麻衣上滿是陳舊的補丁,不甚合身的衣褲穿在他身上頗有種可笑的滑稽感,就像是一塊破布掛在了細瘦的骨架上,褲腳遮不住他的腳踝,過短的衣袖寒磣地露出他骨骼突出的手腕,二最為醒目的就是他纏系在腦後的那一截深青色布條和手中的竹杖。

是個瞎乞子啊,小吏漫不經心地想,這種身有殘疾所以想來都城權貴腳下套一口飯吃的乞丐他見得多了。

這麽想著,他難得大發惻隱之心,提點了瞎子一句:“你入了城便往西去,找謝家宅邸,謝首輔宅心仁厚,他家定期給乞兒流民放粥的,你去等著,說不定還能蹭上兩個饅頭。”

瞎子聽了,默然了一瞬,而後輕輕點頭,聲音低啞道:“我知道了,多謝提點。”

經過通衢門深邃的城門甬道,迎面就是雲霄中屹立的鳳凰台和丹青台,兩旁的人走忍不住停下腳步發出了驚嘆,明明什麽都看不見,那個瞎乞丐也像是若有所覺般停了下來,面向遠方,仿佛也在凝望那兩座窮盡人力也無法構建的藝術品,停頓了一會兒,而後微微低首,竹杖點著地面,順著湧動的人流無聲而靜默地緩緩往城中去了。

與此同時,從內城駛出的數輛馬車驅開人群,馬車簾壁上繡有盤曲的鸞鳥,車駕帶著叮咚鳴樂和冷香陣陣從人群中穿過,守門小吏眼尖識趣,迅速呵斥人群讓開道路讓士族車馬出去。

旁觀的人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小吏堆起笑臉上去與駕車的車夫說話:“……尚書大人又要出城?早些時候桓家的車駕已經出去了哩。”

車夫坐在車轅上居高臨下地瞅了小吏一眼,無可無不可地笑罵了一聲:“郎主的事豈是我們可以過問的?”

小吏立即笑嘻嘻地打蛇隨棍上:“那是、那是……不過今日風大,怕是要下雨,城門或許要早些關閉——啊,尚書大人要回來,自然是會留有側門的……”

大約是停留了過久,後面車廂裏傳來指節叩擊車壁的脆響,車夫面色一凜,迅速朝小吏使了個眼色,小吏會意,提高聲音朝圍觀的人群大喝起來:“看什麽看?趕緊讓開道路!”

車駕逆著人流慢慢駛出了通衢門,在離開城門那一瞬,車中的王瑗之忽然不安地蹙起了眉頭,他揉搓了一下指尖,怎麽也無法按捺下心中突如其來的憂慮。

他一直在和桓真知合作尋找飲玉的下落,試圖把他攔截在路上,但是不管是他還是桓真知,甚至他還打聽到了謝首輔派出的人的動向……無論是哪一方,他們都沒有找到任何一點有關飲玉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