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十五)(第2/3頁)

一直站在原地靜悄悄地看著這邊的其他老人們不知何時無聲地退回了自己的屋子,重新關上柴門放下布簾,青天白日的,硬是營造出了一種死寂的氛圍,只有單薄的炊煙在寥寥幾座房頂上飄起,證明這裏並非一座死村。

老婦對三郎君和自己的待遇差別之大,令阿鉤前所未有地忐忑起來,他像是屁股底下長了刺兒一般,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起來,那條傷腿又因為失血過多而漸漸失去了顏色,像是青白的死人腿一樣,讓阿鉤忍不住想要去碰又不敢碰。

謝琢看了看四周,將阿鉤半拖半抱到屋後的茅草堆旁,把他安頓在上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休息一下,我去問問如何出山。”

阿鉤不知道三郎君和那位老婦說了什麽,等過了一刻鐘再回來時,那位老婦對他儼然已經是有求必應的狀態了。

謝琢將自己的頭發用青布條紮起,沾了點煤灰把膚色抹得暗沉,手上端著一大碗糙米粥和雜糧面窩窩,和阿鉤分吃了,然後倒頭便在稻草堆上沉沉睡去,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那些追在他們後面的追兵。

見他坦然如此,阿鉤焦灼的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不由自主地跟著睡去。

等他再醒過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謝琢將他推醒後,轉頭輕聲說:“大概要多久?”

“不是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沒人會摸黑走山路,山裏頭可是有人見過熊瞎子的,這時候出山那是在找死——”阿鉤這才注意到老婦竟然就站在謝琢身後。

迷迷糊糊間,他看見三郎君微微偏過了頭,像是看了那個老婦一眼,蒼老的女音於是停了片刻,而後生硬地轉折:“……就是要多費點功夫,不停歇地走上一夜肯定能出去了。”

三郎君微笑起來:“多謝老夫人,還請勞累些,前方帶路,我這仆人的傷勢等不了許久,我想明日午前到鎮上,尋個良醫替他診治。”

老婦人欲言又止了一會兒,也沒有介意他命令式的語氣,默認般地到屋後提出了一個筐子,拿出鐮刀,摸出一根粗長的火把重新纏裹了一下木棍上的布頭,走到了前方。

別看老婦人年邁佝僂,腿腳卻著實有力健壯,行走在復雜的山路上,竟然有種健步如飛的感覺,手中鐮刀快速割開雜草,開出一條能夠容納人行走的小路,比身後一殘一弱走得不知道快了多少。

阿鉤忍著腿上的痛,滿頭大汗跟了一段距離,忍不住問:“郎君和她說了什麽?為什麽她……”

謝琢笑了笑:“我只是跟她說了此行的目的。”

阿鉤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編史?”

謝琢頗有些忍俊不禁的樣子,嘴角快速地一翹又落下,睫毛遮蓋住大半眼睛,模糊了其中神情,半晌才否定:“不,是去告發定州軍趙無缺私造軍錢,中飽私囊。”

阿鉤一下子怔住了。

他不知道三郎君消失的那幾天是去哪裏了,但是在三郎君初入定州軍營為書簿的那些日子裏,他是一直都在的,他聽著那些老兵詳細地講述六年戰役裏的經歷,看著三郎君將它們一字一句記錄下來,全然是專心投入修史一事的狀態,怎麽現在突然就變成……要去告發定州軍的大將軍了?

事實上他根本都不知道謝琢為何要匆匆逃離,只不過憑著莫名的信任跟著他逃了出來。

依照大夏律令,流放犯官無詔擅自離開流放地,是為斬首死罪,禍及三代,從犯等同。

謝琢跑得迅速,阿鉤跟得果斷,兩人都沒把這個威脅放在心上。

懷揣著滿肚子的疑問,阿鉤默默閉上了嘴,不再多問。

就算……就算是想要回京,想要做回他榮華富貴的世家子弟,那也沒有什麽好苛責的。

阿鉤想起在來的路上,三郎君接過那支別人遺棄了的臟兮兮的筆,愛惜地在衣服上蹭幹凈對他笑的樣子,忽然就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了。

夜間走山路的確不好走,唯一的好處就是追兵絕不會在這個危險時候繼續追蹤,而他們又有熟練山民帶路,竟然真的在第二天清晨出山來到了一座小鎮前。

當三人站在山道旁看著小鎮時,老婦忽然回頭,一雙眼皮耷拉的眼睛睜大了:“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

謝琢鎮定地看著她,平靜地回答:“記得,要趙無缺償命。”

老婦人滿足而快意地笑了起來,蒼老僵木的眼裏放出滾燙烈火一樣的熔巖火焰:“那我等著看他下地獄。”

謝琢眼神復雜地看著這個被仇恨燒灼得晚年不寧的老人,輕輕嘆息:“你會看到的,他已經活在地獄裏很多年了。”

老婦怨恨地低語:“那是他應得的!”

她扔下這句話,便轉身沿著來路回去了,阿鉤聽他們的對話聽得稀裏糊塗,想詢問又不知從何問起,揣著疑惑被帶進了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