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一月底已經開始冷了,沒到寒風刺骨的程度,但要立在小北風裏吹一兩個小時,也是遭不住。

尤其這個立的位置是在樓頂。

於匆的自殺是被引導的。

有人告訴他,飛翔的自由只有勇敢的人才能體會。

而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讓大哥高興一點。

大哥不快樂。

自從來了城裏就不快樂。

於匆是懵懂的,但並非什麽都不明白。

他大約也知道從樓頂一躍而下會死,但他還是希望大哥能笑一笑。

在展開雙臂像鳥兒一樣飛下去時,於匆忽然變聰明了——

一時的痛苦和一輩子的痛苦,是個人都會選。

值得慶幸的是,他選對了。

他用那幾秒粉身碎骨的痛,換來大哥一身輕松。

也許上輩子他們欠了彼此的債,但這一跳,什麽都還清了。

於匆就這樣死了。

於漢唐得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和一張沾血的畫。

畫上是一只鳥,鳥的背上站著一個人。

哥,如果我能飛起來,就能帶你去更遠的地方。

……

沒有人知道陸南川抱著浴血的顧玉琢時那種深切的絕望是否真實,只有顧玉琢感受到陸南川握著他的手意外地冰涼並顫抖著。

這一場戲結束,郭天禾安排陸南川休息了小半天,顧玉琢和姜鷺的戲繼續。

天冷得不行,袁茂在房車上給煮了姜湯,陸南川收工時候他過來請,說陸老師去歇會兒,喝口湯驅驅寒。陸南川卻沒挪窩,披個大羽絨在現場看著,說勞駕把姜湯拿過來吧,給小顧也帶一桶。對了,放保溫杯時候別太燙嘴,要不喝不下去。

細致程度,能讓圓圓當場失業。

一周後,姜鷺殺青了。

再之後就是胖子,緊隨胖子的是顧玉琢。

從姜鷺離組開始,離愁別緒就掛在所有人頭頂上了。

顧玉琢是這裏面最嚴重的一個,他除了在鏡頭前能維持住“演員的自我修養”,其他時候簡直憂愁得像一朵黑黢黢的積雨雲。

但黑雲在起初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喪成這樣,直到姜鷺臨走前挺感慨地道了句,雖說大夥都在一個圈子裏,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碰上了,保重。

簡單一句話,像道驚雷一樣,把他給劈明白了。

以後就見不著陸老師了。

也許參加活動能碰上?

但陸老師並不愛參加有的沒的活動。

或許……頒獎典禮?

別逗了,根本不在一條賽道上。

啊,好郁悶。

於是,郁悶的情緒就這樣一直籠罩著他直到殺青宴。

喝了兩杯,顧玉琢出去給饒曉倩打了個電話,說暫時不想走,能不能留下多學習兩天。

饒曉倩在那邊冷笑一聲,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嘛!麻溜兒地給我滾回來,安排了一堆工作你跟我說你要多留兩天?做什麽春秋大夢。

顧玉琢嘆氣,惆悵地掛斷了電話。一轉身,恰好正對著巴掌寬的門縫。那道縫隙把陸南川框在中間,跟幅立體畫一樣。

周圍人都在推杯換盞,一個桌上的同事們三杯黃湯下肚就開始坐不住了,互相躥了位置,勾肩搭背地吹牛逼。

只有一個陸南川,雖然坐在這個場景裏,卻看著格格不入。

還是那個原因,不是他非要端著,是別人輕易不到他面前“打醉拳”。

顧玉琢推門進去,想著要跟陸老師喝兩杯,實在不行晚上回去他們自己再聚個小範圍的,搞個麻小配啤酒,一醉方休。

他這麽打算著,剛要往陸南川那邊走,沒料陸南川站起來了,手裏拿著手機,眉皺著,兩人就這麽擦肩而過。

“誒,小顧,來來,跟哥喝一杯嘛。”

段驍也不知道怎麽喝的,舌頭都大了,一看見顧玉琢,跟打了雞血一樣搖起他的手,平時偽裝道士的仙風道骨全都喂了狗。

手裏被塞了酒杯,顧玉琢眼神還是不經意往門那邊瞟了下——

看著挺生氣的,是出什麽事了?

什麽事也沒出,陸南川只是出去接個電話。

只是打電話這個人挺煩,是他爸。

陸廣華這個人要找別人看不看時間場合是分人的,如果通話對象是合作夥伴,是能給他帶來利益的人,他就會三思而後行,但如果這人是他兒子,淩晨打電話也不是稀奇事。

陸廣華說:“上次跟你提的事兒考慮怎麽樣了?”

陸南川站在空蕩的安全樓梯上,聲音都帶著回響:“不去。”

“明年院線排期挺緊張,好档期根本擠不進。”陸廣華話音一轉,說別的了,“你這帶點懸疑色彩的文藝片,靠那幾個讓人都不好意思張嘴的人脈,能幫你排到年節假期裏去嗎?”

陸南川眉峰一擡,笑了:“你要拿排期換這麽個小事?”

陸廣華也跟著笑起來:“我思來想去,我兒子要的不就是這點兒東西麽。給你投錢的幾位是新貴沒錯,可這新貴啊,除了‘貴’它不是還占了個‘新’字麽,能量上,是差了那麽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