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們回去就趕上劇本圍讀了。

這時間卡在午飯前後,大夥一商量,反正都不餓,抓緊開始,別耗著了。

袁茂跟在門口瞄了眼,小聲跟顧玉琢嘀咕,你們組估計都是一工作就上頭的狂人。

事實上,他估計的沒錯。整個組,從導演郭天禾到編劇段驍,一進片場就變身,屬於折磨完自己就折磨別人的類型。

圈裏有跟郭天禾合作的藝人後來一提起來他就連連後退,說郭導牛逼是真牛逼,但這輩子也不想進他組了,一不小心就得去精神科掛號。

郭天禾拍出來的東西有市場,觀眾買單,卻悲慘地和獎項沒啥緣分,從來都是陪跑的那個。這幾年約莫是想開了,渾身帶著一股光腳不怕穿鞋的氣質,能橫著走絕不委曲求全,瘋起來經常跟資方叫板,乃是一頭文質彬彬的藏獒。

主創們落座,段驍把他毛躁的披肩長發在頭頂挽了個球,配著一身對襟薄衫,只差一拂塵就能出去降妖伏魔了。

他隔壁,道具組老大瘦得如同一根晾衣杆,杆子上掛著件猛虎下山的衛衣,正在踩電門一樣地抖腿。

顧玉琢看不下去了,目光一飄,落在陸南川臉上。

他撓撓自己下巴頦,看得專注,在對方發際線靠近耳骨位置發現一顆小痣。

會議室裏逐漸安靜,郭天禾率先發言:“前面我和段編碰過幾次,劇本上做了部分調整。咱們這邊除了主演,其他部門也都參與協調過了。”他扭過頭,“川啊,主要是於漢唐高考結束之後的那一段,開機就得拍,你看看,有沒啥意見。”

高考這部分算是整部戲的第一個高潮。於漢唐在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對如何處理於匆之後的生活陷入到很深的糾結中,甚至動過要把於匆丟棄的念頭。

“小顧你也琢磨一下,”段驍開了口,“台詞不多,但給的情緒要準。於漢唐的內心變化全部來自於匆,你們之間的‘火花’,”他打個響指,“很重要。”

“誒,好。”顧玉琢被點名,連忙拔直肩背,端起劇本。

陸南川應承了郭天禾,說:“可以先試試,試完再調。”他視線一轉,在顧玉琢握劇本的手指尖上停了下,“你挑一場吧,郭導。”

郭天禾往椅背上一靠,“那就5-16。於漢唐拿到錄取通知書,高高興興回家,卻碰上於匆鉆狗窩,沾了一身狗屎。”

顧玉琢手指搓著他已經卷邊的劇本,沒兩秒就把那角給搓潮了。

——在陸南川面前,他那點本事是不夠看的。

心裏沒底的崽閉閉眼,給自己找了找趴一身狗屎的狀態。

肩佝僂下去,脖子向前微探著,他張開了眼,露出呆滯的目光,看著他“哥”。

陸南川沒他那麽多戲,劇本一扣,臉上表情就不一樣了。

他抹了把額頭並不存在的汗,粗喘一聲,溢著光彩的一雙眼在瞧見“於匆”時,倏地就黯淡了,如同被殘酷的命運無端吹滅了希望。

於匆露出憨笑,舉起摸屎的手,獻寶一樣,叫“哥哥”。

於漢唐眉皺緊了,手裏攥著通知書的封套一下子就抽了過去——

沒抽實,陸南川空無一物的手頓在半空,垂了下去。

他轉頭看段驍,“於漢唐用通知書抽打於匆,叫喊著‘說沒說過不讓你鉆狗窩,說沒說過’?”

“啊,”段驍說,“是這個意思。”

郭天禾道:“有啥想法?”

陸南川突然抽離角色,顧玉琢跟著抹了把臉,卻不知為何有種抹了自己一臉狗屎的錯覺。

“不大合適。”陸南川道,“對於漢唐來說,他恨不得把通知書舉神龕裏供著,怎麽會拿來抽於匆。”

段驍的筆尖點在本上,壓出幾點墨。

“有了。”他筆一停,看陸南川,“做一個前後的對比,應和於漢唐的心態轉變。”

陸南川沒發話,旁邊郭天禾一咂摸,道了聲“行”。

在故事線中,於漢唐從接到通知書到真正離開家鄉去求學,中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這四十多天裏,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於匆惹出的每一個麻煩,對他來說都是在往火堆裏添柴,直到他墜入火焰,濺出滿地火星,被燒得皮開肉綻。

壓垮他的那一個點,是於匆摔進泥塘,險些喪命。

於漢唐在跳下去前,猶豫了,短暫的幾秒內,他冷眼看著於匆掙紮,走火入魔一樣地希望他弟弟就這麽死在這兒。

於匆後來是被胖子拉上來的。

胖子給了於漢唐一巴掌,打醒了他。

於漢唐對著錄取通知書,想撕爛它,動手前一刻,被於匆拉住了。

於匆喜歡上面燙金的字,捧起來,當個寶一樣。

就是這麽一個前後對比,實際挺微不足道的一個點,但對創作者來說,是一種強迫症式的,邏輯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