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玉琢上樓時候挺忐忑,就隔了兩層,電梯哢噠一下就到了,一點緩沖都沒給他。
但沒事,他想,厚臉皮是他的傳統藝能,藝高人膽大。
敲開門,顧玉琢發現陸南川住的很寬敞,看樣子是個套房。
再仔細一瞧,嚯,這個房間它並不是個單純的套房,它是個復式,它透著一股資本主義的腐朽氣息——上下兩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平靜的湖面,如同一塊水頭不錯的玉石,橫亙在無趣的土地上。
“坐吧,不用拘束。”
陸南川穿了身睡衣,重磅真絲厚實垂墜,沿著肩線落下去,讓他的肩看上去平而闊。
顧玉琢邁進來,又聞到了那股隱約辛辣的玫瑰香,他悄然吸了一大口,在陸南川聽見動靜回頭時連忙屏住了呼吸,憋著氣沖他笑。
陸南川讓傻子閃了眼,把他安置在沙發上,去小冰箱裏給他掏了一排養樂多。
黑崽抱著養樂多,十分震驚,沒想到看上去一副高僧樣的影帝居然還知道養樂多這小可愛。
沙發是黑絲絨的,平絨,支棱起的毛很短。人一坐下去,就會壓出幾道圓潤的褶,它們在余暉下呈現出深淺不一的色調,高聳處甚至泛出一些七彩來。
陸南川很挺拔地坐在其中,手裏端了一只白瓷杯,杯身上繪了潦草的幾點墨,恣意,但又恰到好處。
他這浮在雲端的模樣,讓顧玉琢又想起那個形容詞來,矜貴。
矜貴的陸南川呷了口茶,看著沐浴在紅彤彤光線下又黑了兩個度的崽,問:“碰上什麽問題了?”
“就下午說的。”顧玉琢一說起來,還怪慚愧的樣子,“你說我刻板,導演說我沒靈氣。”
“刻板是真的。”
陸南川把杯子往茶幾的托盤上一放,噠的一聲,很脆。
“可靈氣那東西虛無縹緲,你真的當回事嗎?”
顧玉琢也不想當回事,但郭天禾開口了,總不能不把導演當棵蔥。
他看著陸南川。
“知道什麽是刻意嗎?”
不知道。
或者說知道這個詞什麽意思,可放自己身上就不知道了。
反正顧玉琢沒說話,露出一臉求知若渴的表情。
陸南川只好繼續點化他,“你在演於匆的時候,觀眾也能看出來你在演。”
不是不對,而是不好。
演員沒在人物裏。
顧玉琢聽出了後面的意思,一時間覺得自己悟性還可以。
期望的眼神看過去,他問:“那還有的救嗎?”
陸南川端起杯子又呷了口茶,待茶香在唇齒間散開時才道:“試試看吧。”
聽著怪為難的。
黑崽遭到打擊,捧著養樂多的手一緊,手指摳進了塑料膜裏,噗地一聲,在上面戳了一個洞。
陸南川眉一擡,看眼瞬間垮下嘴角的小孩兒,說:“渴了就喝,冰箱裏還有。”
於是顧玉琢開始喝養樂多。
他跟陸南川要了一個杯子,把一排養樂多都開了,挨瓶倒進去,攢出來一大杯。
等他半杯都下了肚,打出一個涼絲絲的嗝,才聽陸南川說:“來對一場戲,你演於漢唐,我來演於匆。”
這話一出,顧玉琢立馬來精神了。
於漢唐是個內心充滿矛盾的勵志青年,對他外形的描述說不上豐神俊朗,那也是村頭一枝花,十裏八鄉的姑娘都稀罕他。
從形象上來講,於匆就是於漢唐的反義詞。
顧玉琢嗓子一清,把頭昂起來了,脖子都跟著伸長了兩公分,有種家養大鵝要紮著翅膀飛奔的架勢。
陸南川拿著劇本過來,看一眼他這造型,奇道:“在你眼裏,於漢唐就是一只鬥雞嗎?”
短短幾分鐘,黑崽遭到兩次打擊,頓時萎靡了,脖子一塌,很可憐地揚起臉,“我錯了。”
陸南川把劇本交到他手裏,像是不經意地,又往回找補了一句,說:“也還行,方向理解沒錯,表現上差點意思。”
蔫了的崽頓時又支棱起來。
陸南川挑的是故事前半段的一場戲。
——於匆拿在手裏的一只草編螞蚱掉進了火塘裏,他想用手去扒拉,被於漢唐攔著罵了一頓。到了飯點兒,於匆閉嘴不吃飯,扭著頭跟他哥對抗。於漢唐吃完自己的,又捧著碗來喂他糟心的弟弟。
陸南川方才喝水的白瓷杯到了顧玉琢手裏,讓他當飯碗捧著。
三二一,開始。
顧玉琢看著陸南川沉到了於匆的狀態裏。
相似,又不相似。
他對著鏡子練習過,知道自己演於匆是個什麽樣子,現在觀察陸南川,有了比較,就知道他說的“刻意”是指什麽了。
同樣地是演一個智力障礙,他們表現形式相似的,但陸南川整個人都在裏面了,看上去就是個燒壞了腦子的可憐蟲,沒有刻意作偽的痕跡。
這就是不同。
不是簡單的“經驗”“天賦”能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