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雷霆

當日下午,楚珩還是回了趟鐘平侯府。

他剛進門,迎面碰見了正朝外走的鐘平侯楚弘。楚珩停住腳步,垂眸斂目行了個手禮:“父親。”

楚弘瞥他一眼,淡淡“嗯”了一聲,不苟言笑:“你如今是在禦前吧?”

楚珩道是。

楚弘點點頭:“你能去禦前,本身不是什麽壞事。但怎麽我聽說,你在武英殿出言無狀觸怒過陛下,突然被點到禦前其實也是因著此事?”

楚珩不知該從何說起,微微猶疑了一下,道:“我在敬誠殿……”

然而不等他說完,鐘平侯的神色已經冷了下來,直接打斷他的話肅聲道:“你是鐘離楚氏送進武英殿的人,在外多少代表楚家的顏面,出人頭地就不必了,最要緊的是不可惹事生非,給家族徒增禍端。”

楚珩垂下眼簾,忽然意識到,昨晚齊師叔問他在禦前當值可還順利,他所回答的那幾句話,並不需要在鐘平侯面前再說一遍了。

比起惹眼的禦前,鐘平侯或許更希望他安安分分待在武英殿——不必出人頭地,大概也不可能出人頭地。

於是他低頭,依言道:“父親的教誨我記住了,定不會因自己禍及侯府。”

楚弘沉著臉又道:“另外,我聽說你今日在明正武館和嘉勇侯家的徐劭發生了沖突,最後是宜崇世子和穎國公府的蘇朗解的圍?同蕭蘇兩家結下善緣是好事,但嘉詔徐氏到底是太子母族,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家裏最近有意讓你三弟蔭封入朝,正在給他鋪路,不該結的梁子就不要結。嘉勇侯府那邊,若是需要,改日你同徐劭賠個罪吧。”

楚珩眼底的情緒盡數被斂去,面上依舊是恭謹的神色,他沉默片刻,道了個“是”字。

鐘平侯點點頭,徑直出門去了。

帝都冬月的風不疾不徐,卻總裹挾著凜冽的寒涼,將京城裏本就所剩無幾的暖意層層吞噬殆盡。

楚珩站在原地看著父親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眼裏像是盛著一汪靜謐無波的水,永遠靜默,始終順從——鐘平侯就是這樣想他的吧,也是這樣要求他的。

楚珩忽然想,如果蘇朗和蕭高旻沒有那麽及時,漓山東君姬無月“借給”他防身的那枚偕行靈玉,真被用來對付了徐劭,那麽鐘平侯還會毫不猶豫地說出“賠罪”兩個字麽?

今日蘇朗出手,已經是便宜徐劭了。

想要賠罪?楚珩垂眸撚了撚指尖。

可是他這個人,最不擅長的就是與人認錯。

那徐劭不是說,若想踩在別人頭上,得入境大乘麽。要讓他低頭賠罪,那就等徐劭自己有這本事再說。

楚珩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朝竹枝樓的方向走去。

繞過回廊,一路行至侯府東南角,竹林掩映後的樓閣清幽寂靜,只有幾個小廝在院中灑掃閑聊,其中一個楚珩有印象,是他剛到侯府的第一日幫他提行李引路的那個,叫樂慶。

樂慶一眼看見他,放下掃帚樂顛顛地迎了上來:“二公子回來了,喝口茶歇歇。”

楚珩淺笑應聲,樂慶給他倒了熱茶,又跑到墻邊案幾上抱來一個包裹:“前兩天夫人帶府裏的姑娘們去城外宜安寺齋戒祈福,要在寺裏借住幾日,二姑娘也去了。臨走前送來了這個包裹,說天入冬了,給您做了件披風,若是初六您出宮休沐回了侯府,走的時候就帶上。”

楚珩聞言微怔,伸手輕輕摸了摸包袱裏的披風,厚厚絨絨的觸感,是暖的。

阿歆今日不在侯府。

他擡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清晨還是晴空,午間就變得陰沉沉的,這會兒更是朔風漸起,彤雲密布,像是要落雪。

楚珩放下茶盞站起身,對樂慶道:“既然人都不在,那我便不去正院請安了。外頭天色不好,夜裏恐怕會下雪,我明早還要當值,就先回宮去了。等阿歆祈福回來,你幫我同她說一聲,十六那日我得空再回侯府。”

樂慶連聲應了,又道:“看天色是要落雪,明早不定路滑,二公子這會兒回宮也好。”

楚珩點點頭,一刻也不再多停留,順著來時的路朝鐘平侯府的側門走去。踏出竹枝樓時,他想了想,還是穿上了楚歆做的那件披風,軟緞棉裏,刀子般寒冽的朔風全被擋在了外頭,果然是暖的。

從侯府到皇宮,寒風吹了一路,內城兩側的朱甍碧瓦在陰沉天幕下失去了往日的華彩。

只有在這樣的時節,帝都的內外城才不會像往日一般涇渭分明,長街短巷接棟連墻在重雲如蓋的蒼穹下,勾勒出成片烏蒙蒙的剪影。

但這樣渾然一體的黯淡,在巍峨屹立的九重宮闕前戛然而止,陰雲籠罩下的皇城依舊華美恢宏。無論寒天酷暑,還是晴霜雨雪,都動搖不了它半分磅礴壯麗,永遠莊嚴肅重,永遠令人敬畏,也許就如同這座皇城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