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夏(3) 侍君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江蒙恩已吩咐了幾個內侍,要將阿蘭押下去。

阿蘭不服,帶著哭腔高聲喊著:“陛下,陛下你不記得那日在華庭軒了?”

話沒落,阿蘭的嘴裏被塞下個圓潤的木球。與皇帝辦事兒,江蒙恩的人向來手腳利索。這木球專為長舌之人而作,堵著口中聲兒都發不出,更莫提說話了。

方聖上行來玉書台之時,舞曲將畢,便將阿蘭與皇後謝恩的好戲,盡收眼底。

其余的人或許還會為這阿蘭覺著惋惜,可江蒙恩日日伴隨聖駕,很是清楚,那日陛下在華庭軒犒勞鎮北將帥,不過點著阿蘭上前,用扇擡著人下巴多看了兩眼。宮中美人不計其數,那些自以為是個玩意兒的,往往玩意兒都不是…

遠遠高坐上的星檀,卻看到阿蘭向她投來求助的目光。那雙與她相似的眉眼,透露著絕望和期盼。然而在皇帝的威嚴與手段面前,她的慈善早就不值一提。

她不是沒試過替人向皇帝求情。

新婚之後沒多久,年過花甲的林閣老受得先太子之案牽連,被貶去東南為知縣。東南倭寇生亂,並不太平。林閣老文官做得久,若想平復倭寇之亂,恐怕氣力不濟。

長嫂是林閣老家嫡女,便托她求過一回皇帝:“林閣老春秋歲重,可否只就免去官職,留在京城裏安享晚年?”

皇帝卻問她,“皇後可是想幹政?”

“星檀只是十分憂心這位長輩。林閣老輔佐過兩朝先皇,勞苦多年了…東海那邊如今亂得很,星檀擔心老人家挨不過去。”

“那皇後在教朕如何做人?”

星檀跪下服了軟:“星檀不敢,臣妾知錯了。”

皇帝嘴角掛上一絲涼薄的笑意,“皇後犯下的過錯,總得有人來彌補。”

沒多久,家中便傳來長兄世子,被貶去兩湖一帶修葺水壩的消息…

星檀這才明白:憑她,是護不住別人的。而皇帝待她,始於婚約,止於床帷,止於其他情分,怕是沒有的。也是從那時起,她再未在他面前自稱過自己的名字,只剩下臣妾二字。

而阿蘭呢,即便讓她得了冊封的位份又怎樣呢,借著別人的臉受得恩寵的日子,只會越來越讓人厭倦自己罷了…

玉書台一場鬧劇收場,眾嬪妃臉色各異。有人惋惜,有人痛快,有人說阿蘭太過愚蠢,有人說不定是受人唆擺…

裕貴妃讓來公公重新換了舞樂。

一旁婢子捧上鮮嫩的冰鎮葡萄,伺候去了皇帝面前。婢子年輕貌美,眉眼之間還有幾分異域風情。

長孫南玉自有打算,她入宮半年尚未承寵,長孫家又未曾牽連過先太子的事情。幾番掙紮之下,便只好讓娘家尋來這些不同風情的姑娘,只要有一個能討得帝王歡心,便能從皇後那裏分得一杯眷顧。

星檀有些乏了,阿蘭的事情,讓她感到疲憊。皇帝目光輕掃了過來,她秉持著禮數端起酒杯。

“陛下,今日裕貴妃做東伺候陛下。臣妾有些倦累。想先回承乾宮歇下了。”

“準。”皇帝那張原本就冰冷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先帝這位三皇子,年幼之時曾遲遲不願開口說話。朝臣們的輕視,自那時起便鑄就了如今君臣之間的高墻。只是朝臣們沒想到,先帝的血脈從來並不平庸。

宣王十四歲小試牛刀,江西剿匪大捷而歸;之後被先皇派去北疆戰場,僅帶著三千輕騎屢戰屢勝。九年之後歸來奪位的三皇子,周身帶著淋漓的血痕,黝黑的膚色深種著漠北的風土,那雙如鷹鷲般的眼睛,卻滿懷著憎恨…

星檀起了身,由得邢姑姑扶著往玉書台外去。安小海在前領著皇後儀仗,妃嬪們紛紛起身恭送。

長孫南玉望著那抹重彩霞帔下纖細的背影。一股無名的怨火卻在心中縈繞。她恨那副身骨,恨那僅一撇便讓人血氣湧動的白皙脖頸,恨那發髻之間簪著的金鳳銜珠,恨那長裙拖尾上繡金翟鳥…

長孫家很早便對這個幼女賦以重望,琴棋書畫,身姿儀容,服飾裝扮,乃至侍奉男子之道…無一不有專門的老師來教習。然而這些自幼便讓她吃盡苦頭的技藝,入了皇宮卻分毫也用不上…落得如今,還須得假借他人之手…

待得入夜,皇帝留宿承乾宮的消息傳來惠安宮裏。長孫南玉直掀了滿桌的美酒佳肴。她苦心經營的清涼宴,終是為皇後做了嫁衣。

那幾個年輕貌美的婢子也被傳來偏殿,被嬤嬤鞭笞辱罵。來公公一旁勸著,卻起不了什麽用途。

還是寧妃裹著灰黑的鬥篷,悄悄逃過宮中耳目趕來惠安宮中,方才將人勸了下來。

“姐姐何必與她計較?”

“姐姐莫忘了,長孫家的嫡女與先太子殉情而亡,姐姐才是與陛下站在同一邊的人…陸家的女兒又算得了什麽呢?若說真要讓姐姐憂心的,也該是陸月悠,不是她陸星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