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第4/6頁)

穆明珠一笑,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辛侍郎平復著喘息,蒼聲道:“老臣當年出仕,乃是謝太傅舉薦。”

他口中的謝太傅,卻並不是謝鈞,而是謝鈞的祖父——曾經一度做過太

祖嶽丈的那位太傅。

穆明珠點一點頭,轉向上首,鏗鏘有力道:“母皇,女臣要問的,便是這些;女臣要說的,也是這些。再不會多一個字了。”

群臣莫名所以,議論紛紛。

蕭負雪卻心中一跳,扭頭向穆明珠看去。

從他站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潔白無瑕的側臉、卻看不完整她任何的神色。

他忍不住摩挲著右手手腕,止住那並不存在的幻痛——是他多心了吧。

朝中都是人精,在短暫的混亂議論之中,很快有人理順了穆明珠暗指的邏輯。

站在前排的大鴻臚郝禮第一個跳了出來,他也是須發俱白,年過花甲,掌管四方小國、乃至於各地藩王之事,此時怒氣沖沖站出來,對穆明珠道:“公主殿下這是什麽意思?老臣也是當年老謝太傅舉薦出仕的,那又如何?公主殿下難以自辯,便要把這臟水往謝氏身上潑嗎?當初受謝氏恩惠的人,還未死絕,卻不能看公主殿下如此行事!”

穆明珠垂眸一哂,謝鈞一方藏著的人,又自爆了一個。

她仍是沖著上首,並不理睬那大鴻臚郝禮,對母皇再度道:“女臣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當下這一團渾水似的眾臣,她不能陷入其中。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坐在上首的母皇。

早在她剛從揚州回來、去往雍州之前,便曾半真半假告密過謝鈞與歧王周睿密謀之事。

現下眾臣怎麽想是其次的,她最重要的乃是要喚醒母皇對謝鈞、對歧王周睿的疑心。

皇帝穆楨終於開口,不知是否從亂象中看到了她所需要的,只是簡單道:“此事待朕思量過後,再做定奪。”她點了幾個身有要事的大臣,要他們隨著往側間去議朝中需要盡快決斷的細務。

楊太尉忽然開口,道:“公主殿下久病初愈,又受了這等刺激。接下來這段時間,似乎還是在府中靜養為好。如此,於公主殿下,可以保重玉體。於大周四境,也可稍平紛爭。”

拆去話術的包裝,他的意思就是要穆明珠近期不要拋頭露面了,免得給眾藩王火上澆油。

皇帝穆楨默了一默,道:“可。”

穆明珠立在龍椅所在的高台之下,把頭壓得極低,因而無人看到她因惱怒而脹紅的臉。

待到皇帝離開,群臣散去,穆明珠也已經面色如常,與特意等候的蕭負雪緩步走過殿門時,瞥了一眼門邊的少年,狀若無意道:“我府中養了一只貓,近幾日不見了。今夜倒是不好關窗,萬一它來了,卻給關在窗外豈不可惜?”

蕭負雪微微一愣,還沒從朝堂紛爭中回過神來,聽公主同他說起養貓這樣細小而又家常的事情,一時竟有些恍惚。

仿佛他還只是鸞台侍郎,教導著初長成的女孩,她在課業之余,總愛說起身邊瑣碎有趣的小事,絮絮叨叨、親近而又自然,信賴他,如同信賴自家的長輩。

蕭負雪眸中閃過一抹刺痛,強令自己把目光從女孩臉上挪開,看向前方拾級而下的眾臣。

穆明珠方才仿佛只是隨口一語,站在高台上看著底下眾臣,忽然淡淡一笑,下巴一點,道:“喏,多像是放羊呐。”

蕭負雪面露錯愕,他教導於公主殿下的,可從未有過這等不謙和、不敬臣子之語。可是轉念一想,什麽人才會看眾臣如羊群呢?她的心胸視野,實為天生帝王。他想到了趙誠的那封奏章,雖然明知那封奏章的用意是徹底斷絕公主爭位的可能性,然而其中所羅列的實績、那些對公主的贊美推崇,全都是真實的。這樣有能力的一位皇女,只因為生來為女子,便不能競逐帝位嗎?哪怕她的對手,或懦弱、或昏庸、或無知稚子!

蕭負雪凝望著白玉階間漸漸遠去的公主背影,心中為她而生出一股不平的憤恨。

他崇信黃老之說,這樣激烈負面的情緒,在他身上極為罕見,忽然迸發出來,叫他自己回神之後都覺訝然。

皇帝穆楨在側間與臣子議事,卻覺心中難安,最終揮退臣子,乘輦往太廟而去。

太廟門開,宮人退下。

皇帝穆楨獨行至於世宗牌位之前,雙手攏香,閉目低聲道:“你放心。朕從前對不住你的事情很多,多是形勢所逼。只這一樁事,朕會給你個滿意的交待,叫你知道,朕並非沒有良心。”

裊裊升起的青煙,遮蔽了皇帝穆楨的面容。

夕陽余暉灑落,朦朧照著故去皇帝的牌位。

另一邊穆明珠回府路上,卻遇到了雲遊歸來的謝鈞。

兩人的馬車在寬闊的大路上,對面遙遙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