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那些執著哀求樊成雲去日本的人, 聽了這句話面面相覷。
他們仰頭偷偷打量鐘應,只覺得樊成雲的徒弟太過年輕,擔不起這樣的重任。
然而, 誰也不敢說,誰也不敢反駁。
沉默的跪在那裏, 等著靜子女士的回答。
靜子視線驚訝,盯著樊成雲。
可惜,樊成雲擦掉了眼淚,伸手強硬的扶起她。
“鐘應是我唯一的徒弟, 也是望歸唯一的孫兒。我發過誓,永遠不會踏足日本, 所以他替我們去, 正合適。”
靜子在樊成雲和身邊人的攙扶下,終於重新站穩。
她眼睛一眨不眨, 仔細端詳著鐘應。
年輕、內斂,一雙漆黑的眼睛澄澈透光,眉峰微微皺著,渾身充滿了抗拒,氣質仍是隱忍溫柔。
“好。”不知怎麽的,靜子竟露出淺淺的笑,“他像你年輕的時候, 必然也像沈先生。”
“築琴會回來的。”她胡亂的擦著眼淚, “我答應過學文,我也向你保證。”
一群陌生人黑壓壓的來,浩浩蕩蕩的去。
等到琴行安靜冷清, 寧雪絮趕緊過去關起了大門, 唯恐他們再度回來。
“師父。”鐘應急切出聲, 說出自己的猜測,“為什麽日本會有爺爺的影像?載寧大師是誰,為什麽築琴在他手上?載寧靜子又是誰?你說過幾年築琴就能回來,就是想等那個叫載寧的人死後,再拿琴嗎?”
問題繁多,樊成雲往琴館去的腳步不由得頓住。
他視線隔著重重樹影,遠眺樊林不遠處的琴館,嘆息道:“因為那個叫載寧的人,你也很熟悉——”
樊成雲看向自己年輕的徒弟,心中壓抑著怒火與悲痛。
“他就是1945年跟著日軍一起撤出中國的漢奸,寧明志。”
鐘應震驚詫異。
他日日翻看沈聆的日記,對寧明志深惡痛絕。
可師父從未提及這個人,他就當寧明志早就死了,去陰曹地府清算自己的罪孽,由遺音雅社的先輩們痛斥他的罪行。
可是——
“他居然還活著!”鐘應怒氣上湧。
樊成雲冷笑一聲,紅著眼眶凝視琴館,“不僅活著,還活得很好。他去了日本,改名叫載寧聞志。早些年,他借著遺音雅社對唐代樂器、漢樂府的研究,去做了什麽日本傳統音樂的保護者!他在日本久負盛名,四五十年前就被稱為‘載寧大師’,享盡榮華富貴,名利雙收!”
提及這些,樊成雲只剩仇恨。
一個中國人,做了日本侵略者的狗,還帶著築琴、帶著遺音雅社的研究成果,去保護日本承襲自中國的傳統音樂,還成了日本大師……
何其諷刺,何其無恥!
他輕哼一聲,又緩緩前行。
“寧家今天的聲勢,少不了他在日本給予的支持。否則,我怎麽會恨了這群忘恩負義的家夥多年,又怎麽會不待見寧家到今天。”
鐘應沉默的走在師父的身邊,只需要師父說出這些,他就能知道背後的關聯。
載寧靜子必然是寧明志的親屬,那些口口聲聲呼喚著“載寧大師”的人,必然也受過寧明志的照拂。
師父向來恩怨分明,他對寧明志再恨再怨,對待奔走於正視歷史道路上的靜子,仍是保持著禮貌客氣。
鐘應猶豫許久,依然存在無法想透的問題。
他遲疑出聲,“那……爺爺呢?”
琴館近在咫尺,尚未關好的大門,遙遙就能見到林望歸的溫柔眉眼。
樊成雲的憤怒變成了悲痛,他靜靜矗立在那兒,悄無聲息,又像始終嘆息。
“小應。”終於,他重新出聲,“給你爺爺上柱香。”
鐘應一腔困惑沒能得到解答,但他乖巧的走進琴館,重新點燃了一炷清香。
煙氣裊裊,香火淡雅。
林望歸笑著看他,也笑著看樊成雲。
雅致清幽的香火味,縈繞琴館。
鐘應隱隱約約知道許多事,可他並不能完全清楚。
但是師父討厭寧家人,他從小就知道。
那種討厭,似乎師父只要聽到一個“寧”姓,就會皺起眉頭。
連寧雪絮都逃脫不了這樣的排斥,即使絮姐是爺爺唯一的徒弟,可師父從來不要她幫忙保養長清、短清、長側、短側。
都叫鐘應動手,根本不怕他小小年紀技術不精,傷害爺爺親自斫制的珍貴古琴。
鐘應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師父的嘆息。
他說:“以前你總是問我,寧明志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樊成雲記憶猶新,緩緩說道:“我也一直告訴你,沈先生被抓走後,他確實是想救出沈先生,才向日軍偽軍示好。然而,沈先生真的平安無事的回家了,寧明志卻變成了日本人的說客。”
他勸說沈聆去日本發展。
他告訴沈聆中國已經沒有希望。
他登上報紙雜志贊美日本人對中國的友好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