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些人穿著得體, 態度也是禮貌客氣。

但他們不聯系樊成雲的工作室,也不提前預約,直接就說他們想邀請樊成雲舉辦一場古琴音樂會。

然而, 絮姐無論問什麽,他們都不願回答, 一定要見到師父才行。

神神秘秘,禮貌刻板。

就連他們公式化的微笑,都令鐘應覺得不舒服。

“樊大師,好久不見。”

樊成雲剛踏入琴行, 對方五六個人,隨著這句話齊刷刷的點頭哈腰。

鐘應嚇得不清, 總覺得他們是什麽訓練有素的特殊部隊。

“確實很久不見。”

樊成雲的態度, 比平時更為冷硬,“你們來, 還是為了那件事?”

對方笑著點頭,“這麽多年來,我們一直期望樊大師能夠不計前嫌,看在弘揚傳統文化的份上,化幹戈為玉帛,共修秦晉之好——”

“成語不要亂用,我和你們沒有這麽好。”

樊成雲也笑著回答道, “而且我最近很疲憊, 不想出國。”

“那,直播如何?”

對方忽然換了一種方式,“其實現在科技那麽發達, 您不願意出國, 我們有辦法把您的音樂傳遞到世界每一個角落。直播、專輯或者——”

“或者他自己回國。”

樊成雲的笑意收斂, 冷漠無情的打斷他。

“人還活著,想聽琴就回來。國內古琴演奏者那麽多,為什麽非要千裏迢迢來請我一個頑固不化的老頭子,你們不累,我都累。”

這樣的回答,令對方刻板禮貌的笑容愈發燦爛。

鐘應聽著看著,總算知道他為什麽討厭這群人了。

表情和心情極度不匹配,死纏爛打的氣質從他們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出來,遮都遮不住。

果然,樊成雲都這麽拒絕了。

對方卻笑容燦爛的說道:“載寧大師每況愈下,您和大師都是朋友……”

樊成雲擡手止住了他的話,“千萬不要說我和他是朋友,差著輩分呢,他不配做我的朋友。”

這話說得難聽,鐘應還是第一次聽見師父如此無情的拒絕。

更加好奇剛剛提及的“載寧”是何許人也。

他一直在師父身邊,沒見過這群人,更沒聽說過載寧這個名字。

可師父和這些人顯然很熟悉,熟悉到他收起一腔溫柔從容,變得言辭激烈。

鐘應都能聽出按捺住怒火的硝煙氣息。

那群人似乎無計可施,但又不肯走。

站在後面的人,似乎悄悄在打電話,壓低了聲音,聽不清到底在說些什麽。

樊成雲瞥了他們一眼,揚聲對絮姐說:“時候不早了,該關門就關門,免得耽誤你休息。”

絮姐哎了一聲,就要出來趕人出門。

“靜子女士來了!”

打電話那人驚喜的說出聲。

剛才還笑容燦爛誠惶誠恐的說客,笑容收斂些許,眼睛放光!

“樊先生,靜子女士這次親自來了,她怕您不願意見她,所以讓我們先來。”

那人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語氣都變得雀躍,再沒了之前的憂慮。

“您和她是多年朋友,我們可以不在這裏,您總是要見一見她的吧。”

鐘應不清楚什麽載寧,也不認識什麽靜子。

然而,對方說得信誓旦旦,連準備趕客的絮姐一時都摸不著樊成雲的意思。

因為,他沉著臉,對這些人深惡痛絕,但對靜子又狠不下心。

“我和靜子確實是多年的朋友。”

樊成雲的聲音,輕微的像是嘆息,“既然她都來了,有什麽話還是當面說吧。”

秋雨之後的樊林,安靜清幽,唯獨門外站著一群人,信守諾言的不入琴行、樊林半步,等候著姍姍來遲的靜子。

鐘應站在師父旁邊,見了這些人的做派,聽了名字,有了不少猜測。

他低聲問道:“師父,那個靜子是日本人嗎?”

“對。”樊成雲神色憂愁,煩惱痛苦的說,“但她一直和中日友好協會往來,沒來過樊林。”

他擡眸看了看鐘應,伸手拍了拍徒弟的手臂。

“她是幫助我們的人。”

這話仿佛在讓鐘應放下心中的仇視,將仇視的尖槍對準正確的敵人。

“她也幫助著許多在侵華戰爭裏幸存的受害者。”

日本侵華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只要擁有良知的日本人,都會震驚於侵略者的殘忍與酷刑。

那些從古至今,為死難者申訴的日本人,為死難者保管證據的日本人,還有為死難者奔走的日本人,在史料與新聞之中有跡可循。

載寧靜子就是這樣的人。

生於一個可悲的家庭,卻保持著高潔的品質,為死難者提出訴訟,與中日友好協會協作,還在她的祖國、侵略者的領土,建立了陳列罪行的博物館。

對於這樣的人,樊成雲無法冷漠。

他們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那位靜子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