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2/3頁)
“我平時怎麽叮囑你的?”
“為什麽不告訴我望歸病得那麽嚴重?”
“為什麽要讓那群忘恩負義的家夥進來!”
寂靜冷清的夜晚,靈堂燈光慘白,燭火搖曳。
寧雪絮一邊垂著頭,一邊哭著說:“師父不讓我告訴你,師父說,寧家人、寧家人會幫他處理後事——”
“姓寧的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樊成雲憤怒的指責,“如果不是他們,望歸不會變成這樣!你以為他一身老毛病怎麽得上的?!寧家害他還不夠慘嗎!”
他一頓痛斥,只聽到寧雪絮默默的哭泣。
林望歸從小就收她做徒弟,可她也有父母,她也是寧家人。
樊成雲氣得想要砸毀所有東西,又想一把火將樊林給燒了。
然而,他一腔怒火的視線觸及林望歸的遺像,又習慣的壓了下去。
樊成雲長長嘆息,“明天火化是什麽時候?”
寧雪絮回答得清楚,“五點出發,六點半火化,八點下葬。”
“你去休息吧,明早我們得陪著望歸,陪著你師父。”
剛才還怒氣沖沖的中年人,跌坐在祭拜的蒲團上,盯著彩色帶笑的遺像。
“我和他說說話,我一個人再送送他。”
寧雪絮不想走,她是被樊成雲趕走的。
固執的琴家,能夠遵從林望歸的叮囑,忍耐脾氣。
可惜,教他忍耐的人都不在了,他還能忍什麽?
樊林的深夜很冷,樊成雲的心一片冰冷。
他扯過那些黃黃白白的紙錢,一張一張點燃,一張一張燒。
他其實不信什麽死後享福的鬼話,他只是想找點事做,免得自己一時沖動,真的把樊林給燒了。
“你騙我。”
臨時擺放棺槨的靈堂,只有樊成雲的控訴。
“我去法國之前,你說你好了,等我回來你就好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又騙我。”
紙錢燒起的火焰一跳一跳,像是去世的老騙子在辯解。
樊成雲都能想象他會說什麽——
“我沒有騙你,只是這病到了秋冬,咳嗽多了一些。我不難受。”
“你回來我肯定好了,不好能這麽精神的跟你說話?”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
到林望歸死了,樊成雲都不知道他那一身病到底有多嚴重。
林望歸騙他,寧雪絮騙他。
樊成雲盯著彩色遺像,忽然問道:“你到底還有什麽事騙過我?”
“你說我是俞伯牙,你是鐘子期,是不是在騙我?”
“你說我找回遺音雅社的樂器,你就和我同台演奏,是不是在騙我?”
“你說我這次從法國回來,就給我一個真正的驚喜——”
樊成雲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模糊了,說不下去,垂著頭撚著紙錢,一張一張沉默的燒。
如果這就是林望歸準備的驚喜,那樊成雲是真的高興不起來。
然而,林望歸並不會回答,只是溫柔看他。
蠟燭與火焰跳動,樊成雲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坐著。
夜風呼嘯,雨後冰涼。
這樣的寂靜的院落,他還能聽到叮鈴叮鈴的水聲,如同琴弦一般作響。
也許是他老了,是他疲倦了。
他竟然聽到了琴弦的聲音。
叮。
叮叮。
一聲一聲喚得樊成雲驟然直起了腰。
他難以置信的看向漆黑的庭院,斷斷續續清脆的聲響,仿佛林望歸在調弦校音!
“望歸?”
樊成雲從地上爬起來,麻木的雙腳找回了知覺,“望歸?”
他順著那一聲聲清幽琴聲,往昏暗的庭院走去。
琴聲越來越清晰,漸漸從短促的響動,變成了一段旋律——
如泣如訴、如切如琢!
那不是林望歸。
樊成雲放緩了腳步,唯恐驚擾了天籟之音。
然後,他見到了一個小小的背影,坐在芭蕉池塘的旁邊。
夜色之中,月光淺淡,他擡手拂過琴弦,聲隨弦動,泠泠作響。
音域遠比七弦古琴更為寬廣,奏響的好像是夜色池水,冰涼冷清。
那是一個陌生的小孩兒。
他垂著視線,專注於面前一張沒有上漆的琴坯。
木坯有十弦,木質應當是桐木,像極了林望歸告訴樊成雲的十弦琴——
他說:“繁弦既抑,雅韻復揚”出自蔡邕,所以我按蔡氏五弄斫制了遊春、淥水、幽居、坐愁,唯獨最後一把秋思,我得仔細想想。
它必須是十弦的秋思,少一根、多一根,都不叫秋思。
樊成雲壓抑著心中劇烈的跳動。
他走過去,小孩兒漆黑的眼眸看了看他。
“……你在做什麽?”樊成雲問道。
那孩子也許七歲、也許八歲,聞言伸手按弦挑音,琴坯震顫出溫柔繾綣的旋律,猶如他指尖帶起的柔軟輕雲,在夜色裏慢慢飄浮。
“這是爺爺交給我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