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哪怕時隔十年, 樊成雲都記得那天大雨。

烏雲也像今天一般濃稠,雨滴也像今天一般狠厲。

他在候機室遲遲等不到登機,距離預定的起飛時間, 差不多半天過去。

等他回到國內, 已經是傍晚。

清泠湖竟然依然下著大雨。

樊成雲和助理急匆匆的離開機場,到達大廳卻清晰站著一道人影。

“樊叔。”

那年也就二十一歲的寧雪絮,拿著傘,站在機場冷得發顫。

“小絮,你怎麽在這兒?怎麽不陪著你師父?”

他離開清泠湖的時候, 林望歸斷斷續續在咳嗽。

老毛病了,一到秋冬雨雪,林望歸一身發痛,喉嚨肺臟發癢。

如果不是他犯病, 他們本該一起去法國。

寧雪絮沒回, 蒼白著一張臉。

樊成雲急得很, 他在法國見了一把琵琶,雕花木蘭栩栩如生, 答應了對方過段時間帶人來看, 給他留著。

他這次回來, 正是想好好盯著林望歸養好身體,去法國、去德國,去意大利。

萬一、萬一……

樊成雲登上車輛,寧雪絮伸出手, 擋住了即將關上的門。

她跟助理換了位置, 她坐在了樊成雲旁邊。

車子在暴雨中行駛, 嗡嗡聲響與雷鳴蓋過了她瑟瑟發抖的牙根輕顫。

樊成雲拍了拍她, “出了什麽事?”

“師父……師父……”

寧雪絮尚且年輕, 紅著一雙眼睛,“他昨晚走了。”

她聲如蚊蚋,樊成雲如遭雷劈!

林望歸是他的摯友,是他的斫琴師,更是他的引路人。

如果不是這位斫琴師,三十年如一日的尋找遺音雅社的樂器,樊成雲這個沈聆的重外甥,再怎麽癡迷古琴,也不會走上這條尋找樂器的路。

可他走了,樊成雲的腦海一片空白。

那該怎麽辦?

車行一路頂著暴雨雷鳴,到了樊林附近雨勢卻漸漸弱了下來。

寧雪絮低聲說著林望歸的遺言。

“師父說,貝盧最近又在打聽您的消息,再等一年兩年,就能去意大利了。”

“美國那邊傳回來消息,說希聲有件甬鐘在一個小提琴家的手上,看您認不認識美國有名的音樂人,方便給他們牽橋搭線。”

“師父還說,日本的——”

“樊叔!”

寧雪絮見到樊成雲打開車門,車都還沒停穩,就固執的跑進樊林。

他無心去聽那些林望歸的“重要事情”,他只想知道這個老頭子又在開玩笑。

然而,樊林安靜清幽,連綿綿細雨打在樹葉上的聲音,都顯得突兀。

沒有了林望歸惱人的咳嗽聲,也沒有他刺耳的鋸木聲,更沒有他調音校音的單調響動。

雨水淋濕的庭院,和擺放著棺木的靈堂。

“樊大師。”

“樊先生。”

林望歸的朋友、親屬,熙熙攘攘站滿了寬闊的廳堂。

彩色的照片擺放在棺木盡頭,供奉著香火、鐵盆,等人祭拜。

“望歸?”

樊成雲不敢信,他直愣愣的盯著笑容溫柔的照片,繞開了祭拜的擺台。

那些陌生的、熟悉的親屬朋友,見他走到合緊的棺木前,伸手要掀開上面那層厚厚的棺槨!

“成雲!”

“樊老師,您別激動,我們來,我們來!”

他已經記得不清,是誰攔著他,又是誰在勸說他。

他只記得,漆黑厚重的棺材板慢慢移開,裏面確實是他認識了二十年的摯友。

二十年,又十年。

三十年了。

“我第一次見小應的爺爺,到現在已經三十年了。”

樊成雲站在雨勢漸小的長廊,指了指雨打芭蕉葉的庭院。

他說:“我是為他爺爺守靈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小應。”

年余五十的古琴大師,慢慢到了斫琴師林望歸去世的年齡。

卻始終無法忘記陪伴摯友的最後一晚。

他視線慈祥的看向厲勁秋,說道:“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秋思。那張十弦琴是小應爺爺去世前最後的作品,也是他爺爺唯一為他而斫制的古琴。”

厲勁秋知道,秋思是鐘應摯愛的十弦琴。

淺棕木色,霜漆清淡,遠遠端詳,像是一塊普通的木頭,拉上了十根弦。

算不上優美。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出聲問道:“當時秋思……是不是沒能做完?”

或許是沒有上漆,或許是沒上弦,厲勁秋不懂古琴的斫制步驟,但他始終覺得秋思奇怪的地方,仿佛得到了解答。

那是林望歸逝世時的遺作。

“它確實還沒有完成。”

十年前的樊成雲脾氣不好,還很固執。

特別是在確定林望歸去世後,他的固執脾氣更為變本加厲。

他怒斥了探望林望歸的親屬,趕走了林望歸的朋友。

就連年輕的寧雪絮都沒逃過脾氣暴躁的樊大師一通教訓。

空蕩的樊林,回蕩著樊成雲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