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人目光矍鑠, 罵起方蘭毫不留情面。

方蘭面無血色,眼淚克制不住的流下來。

她聲音悲痛哀傷,卻依然向賀先生道歉:

“是我的錯, 確實是我的錯。可是師叔, 輝聲這輩子就只有這一個願望, 他只想替師公接希聲回家, 您怎麽忍心他死不瞑目。”

方蘭聲音悲戚, 言語裏沒有為自己辯解半句, 那雙淚洗過的眼睛, 緊緊盯著尊敬的長輩。

“師叔, 輝聲一直說,跟您約好了, 他跟您約好了。”

老人沉默不語,室內彌漫著的傷心沉重。

鐘應看到賀緣聲的手掌顫抖,狠狠握著那支手杖。

似乎他必須花費極大的力氣, 才能忍住不去用手杖敲響地板,發泄他的苦悶。

終於,他仿佛妥協一般長長呼出一口氣。

“你進來。”老人往後退了退, 眼神仍舊兇狠,帶著怒火。

但是,他至少讓步了。

方蘭擦了擦眼淚, 重新走進了那間辦公室。

樊成雲松了一口氣, 低聲勸慰道:“賀先生, 輝聲不止是瞞著您, 他也瞞著我。如果我知道是這樣的情況, 我肯定會如實告訴您……”

“你住口!”

老人聞言怒不可遏, “就是你聯合輝聲一起騙我!”

樊成雲愣在原地,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賀先生。”

“你不明白?!”

老人抓住辦公室門把手,語氣諷刺,惡狠狠的瞪著樊成雲,“我可明白得很。”

然後在他面前無情的關上了辦公室大門——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麽!”

“砰!”的一聲,鐘應都被嚇得渾身一震。

他驚慌的看了看緊閉的辦公室門,又看了看被拒之門外的師父。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師父遭受這樣的待遇。

作為名聲斐然的古琴大家,師父去到哪個國家都會受到熱情稱贊和禮貌接待。

可師父在這裏,琴彈得再好,也不過是賀緣聲的一位晚輩……

還是印象極差的那種。

“師父。”

鐘應走過去,悄悄說道,“你不要難過,一定是賀先生太傷心了。”

來自徒弟的安慰,令樊成雲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他擡手摸了摸鐘應的短發,嘆息道:“我知道。賀先生待輝聲如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誰也控制不住。”

樊成雲重新看向緊閉的辦公室門。

“只希望蘭姐別受太多苛責,畢竟……”

他頓了頓,才艱難的說道:“畢竟都是柏輝聲的主意,她不過是尊重丈夫的意見罷了。”

華人互助會的大堂安靜又沉悶,鐘應和師父站在辦公室門外,隱約能聽到裏面一點兒響動。

方蘭哭訴的聲音斷斷續續,老人的指責聲依然淩厲。

鐘應皺著眉,雖然聽不真切,大約知道他們在商量希聲什麽時候回國。

他們既怕老人情緒激動出事,又怕方蘭傷心過度出事,絲毫不敢擅自離開。

於是,他們就默默站在辦公室門前,直到一聲輕聲呼喚。

“樊大師?”

華人互助會的謝會長,總算姍姍來遲。他帶著助理走來,看到門外的兩個人,頓時明白了情況。

“你們已經說了?”他臉色詫異。

“說了。”

樊成雲點點頭,“現在方蘭在跟他談希聲的問題,但我想,賀老可能聽不進去。”

謝會長長籲短嘆,站在辦公室門外反復踱步,聽著裏面越哭越悲痛的動靜,終於下定決心。

“我還是進去勸勸吧。”說著他看向樊成雲,“樊大師一起?”

“不了。”

樊成雲留在這裏也是因為不放心,既然謝會長來了,他也不願意再去賀先生面前晃蕩,免得老人見到他生氣。

“我還是等著你的消息吧,賀老還在氣頭上。”

說完,他拍了拍鐘應,“走吧。”

謝會長和助理走進了賀緣聲的辦公室。

鐘應邊走邊回頭,模模糊糊能聽到老人夾雜著哭腔的聲音。

他心中哀痛,直到走出華人互助會,重新被喧鬧吵雜的車流聲籠罩,才變得好一些。

樊成雲見他臉色凝重,慘淡一笑,為老人辯解。

“賀先生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往來美國多年,舉辦了無數次音樂會,每一次都會收到華人互助會的鮮花,賀緣聲只要在美國,都會親自前來祝賀,與他徹夜長談。

那些溫暖愉快的過去,放在一位至交好友逝世後回味起來,總帶著磨消不去的沉痛。

樊成雲和鐘應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旁,感慨道:

“現在想想,賀先生都是和我聊輝聲的事情。”

老人眉目慈祥,會問他平時的生活、遺音雅社的樂譜研究。

自然也會帶著旁敲側擊,例舉出柏輝聲跟他閑聊的內容,想知道自己歸國的師侄是不是真的過得好。

是不是瞞著他什麽事,報喜不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