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猛虎行》作為一首贊美遊子不屈服於猛虎、不同流於雀鳥的警世詩, 借詩借曲,抒發了馮元慶對戰爭的悲戚思考。

時值戰火紛飛,遺音雅社遠在清泠湖, 也能清楚知道前線發生的一切。

日軍的殘忍, 令這片安寧祥和的大地染上血色。

更讓他們憤慨的, 是那些卑躬屈膝的偽軍、漢奸助紂為虐,將本該殺敵的尖刀刺向同胞的心臟。

馮元慶傾盡一腔怒火, 在首演前夕,譜寫出了最適合編鐘的《猛虎行》旋律。

他手持鐘槌, 斥責恃強淩弱的日軍如猛虎,諷刺奴顏媚骨的漢奸如雀鳥。

他也在用低沉深邃的鐘聲,歌頌著那些挺直脊梁的人們, 為了守護腳下土地, 為了心中秉承的信念, 拿起武器, 奔赴戰場。

這些人們,成為了戰士, 也成了背井離鄉的遊子。

日軍、偽軍、漢奸為他們敞開大門, 許諾他們榮華富貴, 承諾他們安穩生活, 只要他們背叛自己的同胞就能獲得嘉獎。

然而,他們絕不妥協, 絕不加入這些混蛋的隊伍為禍一方。

即使拿上槍, 槍口永遠指向滿是敵人的前方。

那些背負著勝利期望的遊子,不一定學過讀書認字, 不一定知道詩詞歌賦。

但他們的腳步、他們的目光、他們的言語, 無一不在奔走急呼——

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鐘應了解關於《猛虎行》曲譜的一切。

每每念誦這首簡單的詩句,心中都會掀起難以克制的波瀾。

然而此時,他面對的僅僅是一位友善的美國老人。

他便笑著簡單解釋道:“這首詩歌頌著遠在他鄉的遊子,保持高潔的品格,秉承最初的信念,不向強權屈服,也不向無恥之徒妥協。”

那位白發藍眼的老人,聽到這樣堅定的理論,受教般的點點頭。

“漂泊在外的人,確實應當堅定自己的原則。”

他微微眯起,笑道:“難怪我聽這首樂曲,音調深沉,配合著青銅鐘的獨特回響,更像是在奏響一種偉大又肅穆的信念。”

老人的話語,不是單純稱贊這首詩詞,而是真的聽懂了鐘應敲奏的《猛虎行》。

頓時,鐘應看他的視線都透著尊敬。

“您懂得音樂。”

因為懂得,他才不會仗著西方的處事道德,困惑的去問:為什麽?

為什麽身處困境的人,不學會變通,順應時勢?

為什麽孤立無援,還要去拒絕上位者的好意和圓滑者的幫助?

而是贊同了這首樂曲宣揚的正直與高尚。

老人聞言,快樂的笑出聲,“我懂的不是音樂,我懂的是這套編鐘。”

他的視線溫柔,走過來向鐘應友好的伸出手。

鐘應期待的遞給他鐘槌,等待著這位友好的老先生展示自己的“懂得”。

果然,握住鐘槌的老人,擡手毫不猶豫的敲擊了編鐘。

嗡嗡作響的甬鐘聲裏,鈕鐘隨之搖擺,在細長的槌尖觸碰下,重演了剛才鐘應奏響過的旋律。

那是如同警鐘一般反問遊子“野雀安無巢”的音調。

持續回旋的震動,仿若公平正義的上帝,俯視弱小的遊子:為什麽不去雀鳥提供的巢穴居住?為什麽要固執的走在狂風暴雨之中?

“你聽。”

老人看著震顫的青銅鐘,說道:“這裏每一個音調,都在回答‘不’!”

一個外國人能夠如此準確的模仿《猛虎行》,鐘應格外驚訝,也格外驚喜。

雖然老人的模仿,沒有演奏樂曲所需的強烈情感,但是他精準的表述出了遊子對抗風雨對抗強權的倔強,說明他必然是一位音樂專家。

鐘應眼睛鋥亮,問道:“您是一位音樂家?”

老人大聲笑道:“不,我甚至不會彈鋼琴。”

他否定了鐘應的猜測,伸出手掌,深情的摸了摸青銅甬鐘的邊緣。

“我是研究它的。”

老人視線溫柔,回答道,“我叫威納德,這套復制的編鐘,就是我的作品。”

威納德是利瑞克音樂學院的聲學專家。

他研究博物館收藏的戰國編鐘近五十年,對玻璃展櫃裏的六件套進行過全方位的檢測,又花費了數十年時間,復制出了這套可以演奏的編鐘。

“我甚至親自敲過它們。”

威納德炫耀一般指了指展櫃裏的文物,“我不敢說這套復制品做到了百分百還原,至少我保證,它們在聲學儀器檢測上,數值一模一樣。”

將音樂量化為數學、物理,就是威納德的工作。

他擡起手,鐘槌敲響了上層的鈕鐘,發出清澈的叮咚聲。

“很多人認為,青銅樂器是一種音樂的巧合,只不過是中國古人意外組合出來的悅耳發聲器罷了。但是我認為,這是一門復雜的科學。”

“我去過你們蘇州民族樂器廠、我還研究過湖北博物館的曾侯乙編鐘。中國考古發掘的編鐘,每一套都符合相同的音律,這足夠說明,它們的誕生不是巧合,而是源於中國古代的一種音樂規則,存在嚴格的音階、音律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