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鐘應擁有許多琴。

林望歸的斫琴生涯, 一直在嘗試重現遺音雅社的樂器,便留下了許多遺物。

十弦秋思如此,他懷抱的十三弦築也是如此。

“築琴自古有五弦、十二弦、十三弦、二十一弦之分,遺音雅社的築琴是十三弦, 形制細長, 弦下有柱。”

他坐在椅子上, 給厲勁秋詳細介紹這張琴, “它共鳴箱比較小,屬於先漢的築琴,所以能手持抱彈。由持築者左手按弦,右手執尺,擊弦發音。”

已經失傳了千年的古樂器,在鐘應手持竹尺的輕擊下,發出獨特的聲音。

鐘應隨意敲擊出的音符, 繼承了築琴原本的深邃哀傷,漸漸散落在安寧的庭院。

陶淵明曾寫《詠荊軻》:漸離擊悲築,宋意唱高聲。

又有《桃花扇》草檄:三更忽遇擊築人,無故悲歌必有因。

他奏響了一段哀傷婉轉的曲調,說道:“築琴本就是演奏悲歌的樂器,要在《景星》這樣的歡快的慶祝曲裏擔任主樂器, 確實非常的困難。我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只能一直改前面十弦雅韻擔主的部分。”

“困難是困難, 也不是不行……”

厲勁秋見鐘應煩惱,立刻決定將功補過,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 “既然它悲傷, 那就以悲聲奏歡歌。讓聽眾在極度悲傷裏喜極而泣、破涕為笑, 應該會簡單很多。比如之前像鐘琴一樣的敲擊聲,再高三度,配合古琴琵琶緊張的回旋,最後築琴從慢速C小調變換為快速C小調,實現悲劇到瘋狂的進階,說不定能行。”

專業作曲家的建議,令鐘應腦海有了旋律。

雖然他只上過厲勁秋的一堂課,但是慢速C小調和快速C小調的代表作都爛熟於心。

這樣的演奏技法,確實能夠實現大悲大慟後的大喜大樂,用悲歌唱歡歌,也是一種具有創造性的突破。

然而,新的想法剛過了一遍,鐘應就困惑出聲。

“你說的鐘琴是指什麽?”

厲勁秋比他更困惑,“鋼條制成的Carillon,用槌敲擊的金屬樂器。不是《景星》的錄音裏就有嗎?就是那個,叮叮當當,咚咚當當?”

繪聲繪色的模仿,讓鐘應哭笑不得。

“看起來,這版十二年前錄的《景星》的確音質不太行。”

他抱著築琴,挑眉說道:“那不是鐘琴,那是編鐘。”

厲勁秋:?

“編鐘?”

厲勁秋沒怎麽聽過編鐘的演奏,這種超大型的打擊樂器組,他甚至都沒見過實物!

“你們哪兒來的編鐘?不,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你們用鐘琴模擬編鐘的聲音,結果你們仿制了十弦琴、築琴,還仿制了編鐘?”

鐘應之前的郁結沉悶,被厲勁秋的問話一掃而空。

“對,爺爺仿制了編鐘。但是它的體積較小,達不到遺音雅社照片裏的規格,所以聲音才讓你誤會了吧。”

他放下築琴,站起來說:“我帶你去看看爺爺的作品。他是真正的天才。”

寬敞安靜的樊林,占地最廣的便是那間琴館。

厲勁秋心緒忐忑的跟隨鐘應,仿佛要走進一片聖地,而他剛剛還對聖地的所有者出言不遜。

走入了琴館,光線稍稍暗淡了一些,卻讓擺放在正中央的彩色遺像,變得清晰。

林望歸是一位目光慈祥的老人。

他去世時大約五十多歲,兩鬢斑白,黑色眼睛仍舊保持著光亮與溫柔。

厲勁秋鄭重上前,恭恭敬敬上了一炷清香。

“爺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會說話,您的琴很好,我是說,它非常適合演奏。”

鐘應聽見他努力的彌補,笑出聲。

“真的沒有關系。爺爺活得很灑脫,從不在意外界的評價。”

他說,“我也告訴了他,能找回雅韻和木蘭琵琶,你幫了不少忙,所以他肯定很喜歡你。”

如此寬容大度的形容,只會讓厲勁秋感到羞愧。

他發誓,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

沉默的厲勁秋表達了歉意,才走到鐘應身邊。

這間高挑廣闊的琴館,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古琴,厲勁秋還沒能仔細欣賞,轉眼可見一張碩大的黑白照片,懸掛在墻上。

那是鐘應說過的《樂報》合影。

遺音雅社的成員,坐在《千裏江山圖》前,彈奏著各自的樂器,完整的相聚。

厲勁秋見到了沈聆。

手指輕撫十弦雅韻的沈先生,如他想象一般溫柔優雅。

再往旁邊,便是相視一笑的楚書銘、鄭婉清,橫彈南琶,豎彈北琶,伉儷情深。

上面還有一位他不認識的音樂家,手持二胡,垂眸拉弦。

他背後便是斜斜擺放的大型編鐘,三排青銅鐘,從小到大,從高到低,著實引人注目。

厲勁秋視線一掃,發現沒有築琴。

“首演的時候築琴沒有登台,所以演奏者也不去拍照嗎?”厲勁秋好奇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