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許後悔。

太宰治抱臂靠著辦公桌, 望向漆黑一片的落地窗,那幾扇玻璃已經有四年沒有通過電,不許後悔,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腦海裏突然掠過這樣一句話。

不許後悔,他反復念叨了幾遍,太宰治平時很少胡思亂想,一些原因迫使他每天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八瓣來花, 那麽他腦袋裏面突然多出這麽一句不許後悔就很是不可思議,他想了一陣,覺得自己應該沒有什麽可供他後悔的, 就笑了笑。

哪有人不後悔。

他後悔的事多了去了,一點一滴, 一分一毫,從他出生到現在二十多年,總有些選擇要後悔一陣, 區別只在於後悔得多還是後悔得少, 但他現在審視過去的自己又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了,這不應該, 因為被他審視的太宰治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被日後的自己拎出來挑剔半天, 不過過去的太宰治要是知道,也定會嗤笑一聲, 罵一聲腦子有病。

果然是不年輕了, 他想。

幾年前他一個人在埃茲的酒店醒過來, 手邊擺著一枚小小的方塊,他後知後覺地回想起自己已經把那只貓送了回去, 好在一切順利, 成功甩掉了敵人沒有受傷, 檢查完一圈他突然沒了事做,窗戶開著,晚秋的陰天,風從窗戶裏面吹進來,他坐著放空了一會,披上大衣走出去,倒也沒覺得冷。

埃茲是位於法國南部的地中海小鎮,往山坡上走能看見碧藍碧藍的海,可惜那天天氣不好,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總覺得那海黑沉沉的,蒙著點灰,但他還是堅持一個人逛完了小鎮,什麽都沒想,很是快樂,很是自在,過了幾天他搭乘飛機回到橫濱,找到中原中也,說你得去出趟差。

去哪?對方問。

法國吧,你不是會法語嗎?

中原中也很詫異地望著他,說我什麽時候會法語了我怎麽不知道?他擺擺手說了聲我記錯了,不過你還是得去趟法國,除了你以外沒人能收拾得了爛攤子。

支開中原中也以後的某一天,他把森鷗外從港口黑手黨首領的位置上趕了下來。

這件事他計劃了很久很久,獨自演練了許多許多遍,以至於每一步都熟稔於心,唯獨沒想到的是那些花招和手段居然一點都沒用上,原來對他來說,傷害森鷗外還真不是件難事,港口黑手黨的那五棟大樓他暢通無阻,首領辦公室他不打招呼就能推門而入,愛麗絲見了他以後依然只顧著在地上畫畫,都沒多看他一眼。

他謀權篡位的手段實在不怎麽光彩,森裏森氣的。

那天晚上他推開那兩扇厚厚的門,對方正在對著一堆文件思索著什麽,他越過愛麗絲,往前走了幾步,試圖往男人的脖子上紮一只注射器,庸醫的醫術不行,殺人卻有一套,手術刀就是奪命的利刃,一來二去他自然落了下風,畢竟那是能和福澤諭吉打上幾個來回的地下黑醫。

他看著森鷗外,對方對此並沒有表露多少意外,倒是有些惋惜,惋惜著他不得不毀掉一個廢了很大功夫才雕琢出的漂亮雕像,於是森鷗外便罕有地磨嘰起來,活像幼時這人講給他的故事裏面的愚蠢反派,為什麽?他這樣問,我還是不理解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程度。

昏暗的房間裏,金發的小女孩穿著紅色洋裝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他坐在那張觸感挺熟悉的地毯上,用手蹭了蹭那些繁復的紋路。

森先生,我拿到了書。

他頂著森鷗外手裏隨時會落下的手術刀,就像計劃裏那樣平靜地將一切全盤托出,將惡意和憤怒擺在盤子裏扔到他的監護人面前,他知道他的監護人會有什麽反應,和他一樣,從此以後森鷗外日日夜夜再不能睡一個好覺,是的,森先生,我拿到了書,我活過另外一個三年,世界是假的,只有有三個以上的人知道書的存在世界就要毀滅了,你是第二個知情者——

於是那只針管還是紮進了森鷗外的脖子。

轉移注意力再偷襲這樣的不光彩舉動,在另一個世界裏面,森鷗外在共噬事件中這樣對付過福澤諭吉,卑劣卻有效,所以他拿來對付森鷗外,同樣有效。

“生日快樂。”

中原中也推開首領辦公室的門,西裝外套的衣擺沾染著硝煙氣息,“怎麽不開燈?”

首領辦公室空間開闊,陳列用具全是昂貴的古董,一水的歐式風格,和先代在位時一模一樣,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墻壁也是黑色,所以開燈和不開燈其實沒太大區別,作為呆在這間辦公室時間第二長的人,他不止一次提出要重新粉刷,這個顏色實在太難看,刷成亮粉色都比黑色強,但最後都被另外一個人以我是港口黑手黨首領,你只是最高幹部,所以你必須聽我的諸如此類的屁話,強行駁回了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