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所以, 我臨時改主意了,巴黎也挺好的。”

[惡心。]

五條悟取下鼻梁上的眼鏡,用袖口擦了擦,再戴回去, 動作很是平靜, 眼前這人漂亮而又蒼白的臉上仍然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 鳶色瞳孔蘊著淺淡的笑意,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那位傳言中的黑手黨幹部。

但只有五條悟自己才知道, 某一瞬間他的確想卡住太宰治的脖子將這人敲暈在墻上,或者幹脆將手指伸入他身上的彈孔, 讓他活活疼暈在這裏——

至少這樣能真實一些。

白發咒術師眨了眨眼睛,一瞬間流露出冰冷的目光被他隱藏得很好,語氣相當輕松:“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埃菲爾鐵塔?香榭麗舍大道?”太宰治扯了下領帶, 低著頭在手機上翻了幾張圖片,感覺身上的傷因為剛才的襲擊者又被扯開了一點,從橫濱一直跟蹤到巴黎的男人已經被他用繃帶勒斷了脖子,屍體就丟在保潔員的隔間:“我也無所謂。”

他真的好想找個地方跳下去。

惡心。

窒息。

對於這個世界他已經惡心厭惡到多一秒都不想活,冰島最開始並不是他的首選,埃及才是,他抓著五條悟跑出來也不是為了度假或者別的, 說到底,他只是想離橫濱遠一點。

如果說四年後他就能死在橫濱, 那麽在那個堪稱宏偉的可憐計劃開始前,他想去埃及逛一圈, 看看集市上的香料瓶是否真的是克萊因藍, 七八月份已經過去了, 俄羅斯的伏爾加河已經結了冰,雪人那種妖怪在這個世界上估計沒有,但他點選機票購買時,還是換了個目的地。

算了,不去了。

理由還是同一種。

有些東西注定只應該停留在想像,親眼見過反而容易失望,他之前不想祓除咒靈是這個理由,現在不去埃及同樣是這個理由,太宰治偶爾的確會好奇五條悟所看見的世界,好奇六眼的視野是否有所不同,所以才能將世界上最奇異最無法模仿的藍色映進虹膜。

身體疲乏得要命,他幾乎都能聽見骨頭之間摩擦出金屬疲勞般滯澀的吱嘎聲,日本有一種說法叫巴黎綜合症,是指遊客去了巴黎以後所見所聞與想像落差過大導致無法接受,但他還沒出機場,就已經厭倦得只想掏出兜裏的槍對準太陽穴扣下扳機。

太累了。

他殺死一個跟蹤者,勢必很快就會引來一群襲擊者,在這種無人保護的情形下,最優解就是逃跑,現在立刻開車前往南法時間還很寬裕,那邊有港口黑手黨的據點,有中原中也的產業,之後再兜兜轉轉回到橫濱,可一想起這些計劃就讓他快要窒息得喘不過氣。

算了,就這樣吧。

四年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光是想一想就很痛苦,死在自己手裏和死在敵人手裏並沒有太多區別,有些事他來做更好,不是他也無所謂,如果只是讓織田作活著寫應該不難,其他世界的太宰治都選擇了的武裝偵探社並不弱小,之後芥川龍之介和中島敦的力量……織田作也能代替他,那個男人一定是最好的引導者。

“吃糖嗎?”

太宰治笑著接過那顆糖,剝開色彩絢麗的糖紙,清甜的糖果在舌尖化開,他將那片糖紙折了折塞進衣兜,順手牽過身旁那人的手:“去聖母院吧,我還沒見過那扇玫瑰花窗。”

“沒什麽好看的。”五條悟說:“就是幾扇彩色玻璃,法國人的英語說的比日本人還差。”

“沒事,我會法語。”

太宰治突然想起來他是學過法語的,即使一開始只勉強掌握了幾個單詞,後來他在六年間將這門語言掌握了七七八八,現在正好能用上,巴黎的天氣和橫濱很像,套一件黑色外套也不覺得冷,他牽著五條悟的手慢悠悠地往機場外面走,坐在出租車裏面的時候他仍然沒有松開手指。

塞納河的河水並不是很藍,他安安靜靜地望了一會窗外,五條悟的身影倒映在車窗玻璃裏,白色本來就是極為顯眼的顏色,而這人又不似白化病人那般長相,他忽地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這人時脫口而出的那聲妖怪。

可不是妖怪嗎?

書裏沒有五條悟的紀錄,任何一個世界的太宰治都沒有他這種遭遇,他們兩個本來是絕對不會有交集的兩根線,連平行都不可能,愣是被攪合在一起,他拉著五條悟下了車,順著足足有兩公裏的步道走去了協和廣場,凱旋門就杵在那。

五條悟一直在思索他該怎麽中止這一切,以一種不那麽粗暴強硬的方式,他不是很想直接上手打碎黏貼這人的膠水,他依然不清楚太宰治在犯什麽神經,但這人頭一次把“我不對勁”如此明明白白毫無遮掩地扔在他眼前。

就像臨死前的放縱一樣。

巴黎他來過不止一次,他甚至還記得太宰治說的地方該怎麽走,可拖著一個傷員扮演觀光客未免太過荒謬,沒走幾步太宰治興致勃勃拉著他在商店門口站了一會,再出來兩人頭上都多了一頂貝雷帽,他一側臉就見到身旁這人心情又好了一大截,就差寫幾個字掛身上——“我要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