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坂口安吾老老實實地把手從後腰上放了下來, 再整理好西裝,按理說太宰治不應該發現他取槍的意圖,今晚他的神經被驚嚇得斷裂了一次又一次, 而這位年輕的黑手黨幹部卻對他展露了難以置信的寬容與容忍。

“所以安吾你怎麽想?是聽我的,還是就死在這裏?”

明明說著這種恐怖的威脅, 太宰治卻笑眯眯地盯著他眨巴眼睛:“就我個人想法, 我挺希望你選後者的。”

坂口安吾沉默了一會:“我會立刻離開。”

太宰治頗為失望地嘆了口氣, 坐在椅子上轉了一圈, 一圈轉完坂口安吾還是像只跺腳垂耳兔似的站他眼前,這時候他聽見那人夾雜著一些困惑的聲音:“為什麽?”

作為一個被發現的間諜, 坂口安吾這問題問得很是不識擡舉,但他實在不理解太宰治為什麽會放他一馬, 並且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並沒有其他不軌意圖, 策反、利用、誘餌……這些慣常對待間諜的方式, 太宰治一概沒有提出來。

他仿佛就是心血來潮放了他一馬。

太宰治拄著下巴很嫌棄地看著他:“我發現你這個人總在一些地方很有膽識。”

“抱歉。”

“這個啊——”太宰治起身朝門口走去, 經過坂口安吾的時候從衣兜裏面抽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之後有空一起喝酒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坂口安吾怔愣了好一會, 猛地回過身, 被雷劈了也不過如此, 而將他的腦袋攪合得亂糟糟的年輕人卻悠悠閑閑地往前走著,只留給他一個背影,黑色的衣擺在行走時被風帶動,掀起柔和的弧度。

太宰治在酒吧裏估摸著時間差不多, 就一口喝完杯子裏的威士忌,再用車鑰匙按開車門, 一路行駛到坂口安吾的公寓, 這時候坂口安吾應該差不多走了, 就隨手摁下手裏的定時按鈕。

深夜裏一聲巨響,碎玻璃和磚頭石塊掉了一地,那間小公寓整個陷入了火海。

他對裏面的情報毫無興趣,只不過這次攪亂了森鷗外的布局,那人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索性他哪都沒去,就繞到爆炸現場對面的電話亭呆著休息,過了一會果然有人敲了兩下玻璃門:“太宰先生。”

他心想果然瞞不過森鷗外,便順從地鉆進黑色轎車——剛探身進去整個人驟然一僵,這點僵硬並不明顯,下一瞬間就消失得幹幹凈凈,可這一切卻仍然沒逃過旁邊那人的眼睛。

“晚上好,太宰君。”座位上的男人以一種慵懶放松的姿態靠著椅背,雙手交疊,食指小幅度地摩挲了兩下:“我應該問一下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嗎?”

太宰治垂下眼睛,一言不發地靠在車門邊上,權當沒聽見,過了一會,他側過臉,專心致志地凝視著窗外。

“看來我讓你相當不快。”男人的聲音隱隱約約地透著嘆息的意味,伸手調整了一下太宰治領口歪著的領帶,太宰治頓了頓,猛地抓住森鷗外的手腕:“森先生,你到底找我有什麽事?”

森鷗外意味不明地將太宰治打量了一遍,攥著他手腕的那只手相當用力,用力到手背青紫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在他這種打量的目光下,他的學生微微抿了下唇,松開手指,口吻厭倦至極:“我還有其他事。”

森鷗外笑了笑:“你指的是隨便找個地方喝到爛醉,然後再被女性帶回家過夜?”

“不行嗎?”

“我自然不會幹涉太宰君的想法。”男人溫和地說:“你想做什麽都是你的自由,包括你把這間公寓炸掉,你高興就好,是的,那句話怎麽說的?結果不重要,只要你快樂就行了。”

太宰治露出了一個嘲諷的微笑。

“只是我很好奇。”森鷗外的語調愈發溫柔:“我反思了很久也沒找到原因,是什麽讓你對我發了這麽久的脾氣?最近一次應該是我阻止了你的自殺,不過我也好好道過歉了。”

“……道、歉?”太宰治刻意咬著字,鳶色眼眸深不見底:“您的道歉就是讓我差點再死一次?”

“我很早以前就說過的呀。”森鷗外彎了彎眼睛:“如果你做個乖孩子,我也不是不能給你調制安樂死的藥,但是太宰君。”

男人低沉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死在自己的一時沖動與愚蠢之下,就超出我的允許範圍了。”

太宰治無意識地揉搓了一下食指指尖,隨後又忽然發現這個動作和他眼前這人的習慣很像,就硬生生地停止了動作,森鷗外的聲音又喚醒了他那晚炸掉別墅後的疼痛記憶,一時間渾身都隱隱作痛,但當初留下的傷口早已愈合,森鷗外的分寸掌握得很好——可三年過去,他對森鷗外的憤怒與憎恨依舊半點都沒有消減。

即使他很清楚這種憎恨根本站不住腳。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太宰治都感覺這個世界毫無意義,見到的人醜陋而又愚蠢,哪怕是被送到先代首領身邊當籌碼,見到的港口黑手黨高層也照例愚蠢,直到遇到森鷗外,這人慢慢悠悠地故作神秘:“太宰君,我認識一個和你很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