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太宰治這次吞的安眠藥是他從森鷗外那裏找來的, 也不知道是什麽假藥,卻能有效改善他的睡眠狀況,副作用就是全神乏力, 他這次安眠藥和著酒一起吞,睡沒睡多久, 倒是身體疲乏得要命, 骨頭像是生了銹的零件。

他又不在原來的世界了。

得出這個結論很容易, 十五歲那年他遇到的妖怪日月食, 據說打亂了他身上的時間,之後夏油傑語焉不詳地描述了幾句, 當時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但等他回到自己的世界, 腦袋裏面卻猛地浮起一堆陌生的記憶。

他四歲時的居所是青森的津島舊宅, 仆人很少帶他出門, 自然不可能去東京那種大都市的地下遊戲廳打遊戲, 他也沒有一件貓貓頭t恤,更不會有人往他嘴裏塞糖, 但那份記憶又確確實實存在, 無比清晰, 無比真實,那天晚上他在集裝箱梳理了半天,才勉強將兩份記憶分開。

最直接的佐證——

如果是被他塞進獄門疆裏的五條悟,現在他估計已經被報復得很慘, 根本不可能安安穩穩地躺在這裏。

太宰治把手挪到環抱在他腰間的手臂,順著流暢的曲線往下摸了一截, 握住對方的手腕, 再往下, 溫熱指腹蹭過極富力量感的手指,撐開了一些,側過身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這樣一來,白發男人那張漂亮到極點的臉就離他離得極近,長而密的白色睫毛在眼睛下方落下一層陰影,輪廓清峭,唇線優美——太宰治頭疼得厲害,被短暫中斷的睡意再度襲來,但還是饒有興趣地用指關節蹭了蹭男人的嘴唇,又揉弄了兩下。

五條悟一直有塗唇膏的習慣,有時候他閉上眼睛去親五條悟,簡直以為自己在親一位女高中生,唇膏的香型隔上幾天就會換一次,和他接過吻的一些女性不同,這人唇膏的香味簡直幼稚得過分,草莓柚子橘子,全是甜度超標的水果。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舔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關節。

……蘋果味的。

太宰治慢吞吞地縮了回去,心想這人怎麽什麽時候都睡得這麽香啊?頓時不平衡起來,剛想薅一把那頭細軟的白毛,一陣劇烈的偏頭痛就像尖刀一樣戳入他的腦袋,睡是睡不著,但頭疼又極其難捱,疼得他恨不得就這樣從船上跳進海裏,從此一了百了。

太宰治又往下蹭了一點,用額頭抵住對方的肩胛,闔上眼皮。

他已經有了一段時間沒見到這人了,無論是哪個時間的五條悟,他自己的眼睛仿佛和五條悟一樣,也出了毛病,見不得太亮的藍色,但閉上眼睛又是一片海,海浪起起伏伏,海底寂靜無聲。

他的頭好疼啊。

太疼了。

他不是很清楚五條悟的眼睛是怎麽回事,但他知道解決方法,只要消除異能力,這個人就能回到他原本的世界,在咒力存在的世界裏面,六眼自然可以正常運行,被他打亂三年的人生軌跡也回到正軌。

十七歲的五條悟是因為倫道夫的異能力才來到他面前,倫道夫的銀鑰匙和夢野久作屬於同種類型的觸發型能力,都有關鍵觸發物,他要是想消除夢野久作的能力,只需要碰觸到那個神經病小孩的布娃娃。

同理,消除倫道夫的異能力,他只需要觸摸到那把銀鑰匙。

而那把銀鑰匙很早之前就躺在港口黑手黨幹部辦公室的抽屜裏面,和一堆亂七八糟的鑰匙串擠在一起,從很早很早之前,就一直躺在那裏。

……

直到太宰治被這人的動靜吵醒,他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真的在這種情況下睡了很久,再一看窗戶,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之後幹脆把森鷗外的藥箱一起提走好了,太宰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頭一次生出幹脆倒回去再睡一覺的想法。

他用不著看就知道身邊這只藍眼白毛貓已經炸成一團,五條悟再過十年也還是那麽好懂,他靠著床頭櫃,感覺這人的眼珠都快貼到他身上,那雙像貓一樣形狀圓潤的眼睛裏面滿是迷惑與不解,總之就和天天被他揪貓尾巴的人一模一樣。

他的變化有這麽大嗎?太宰治難得出神地想了一會,但他好幾年都沒體驗被六眼盯著看的滋味——那種靈魂都要被剖開,外在內裏全部無所遁形,他稍微坐直了一點,努力回想起自己六年前是種什麽狀態——再轉過頭沖著這人笑了笑。

結果那只貓看著還不太高興。

不識擡舉,太宰治暗暗在心底抱怨。

他又覺得六眼真是太煩了,稍有不慎就仿佛變成了砧板上的魚,肚腹都要被剖開,一刻都不能放松,這個五條悟問的問題,又給他制造出劇烈的不真實感和荒謬感,就和他剛從書裏掙脫時一模一樣。

臉是熟悉的臉,人是熟悉的人,但神情卻陌生得過分。

他一直深刻地厭惡這種錯覺。

世界是倒錯的,記憶是混亂的,太宰治有的時候會去思考自己到底是種什麽狀態,說到底也還是缸中之腦的悖論,仿佛他時刻都置身於一片大海,手邊僅有一艘隨時會被風浪掀翻的船,而這艘船永遠都無法帶他駛離這片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