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利奧波德一世向我們告別(中)

凡爾賽的貴人們有個愛好——待在凡爾賽宮前的露台上俯瞰下方的人群。

我們之前說過,凡爾賽宮是矗立在一座高台之上的,從底部的廣場到頂端的露台,總共有三百多個台階,有幸被允許進入凡爾賽宮的人們只有少數人有特權使用擡轎,其他人都要自己一步步地走上來,這些貴人們就會在宴會與舞會的空隙間,懶洋洋地靠在露台的欄杆上,搖著扇子,握著手杖,一邊享受著微風吹拂,一邊剔抽禿揣,交頭接耳。

每一個靠著自己的雙腳,慢慢行走在台階上的人都要被這些傲慢的家夥一一點評,猜測來意,甚至取笑耍弄,但若是他們看到了一頂樸素或是華麗的擡轎慢慢地自下而上,他們又要整理裝束,急不可待地跑下去恭候——畢竟如今有資格乘坐擡轎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也越來越重要了。

不過有些在軍隊裏為國王效力的貴族,就算是有這個權利也不屑於用——為了顯示身體康健,有時候他們甚至會不停步地一口氣走到大畫廊。

像是旺多姆公爵最心愛的孫子,與國王的養子小歐根·薩伏伊。

無數雙視線或明或暗地緊盯著他,人們在扇子與假發下竊竊私語,男人和女人的舌頭一樣長而無聊,在十年前,這些東西或許還會令他窘迫不安,如今卻不能再動搖他一分一毫——凡是上過戰場,見過血肉四濺,聽過最後一聲哀鳴、嘆息或是哭泣的人都不會在乎——這些閑言碎語比起生死又算得了什麽?

“別理他們,一群無所事事的蠢貨。”站在他身邊的約瑟夫說道,若是有人投來曖昧的視線,他就惡狠狠地瞪回去,這位又是波旁,又是將來的旺多姆公爵,又受國王喜歡,能夠堅持與他對視挑釁的人可不多。

“我也沒在意啊。”小歐根挽住約瑟夫的手臂,然後放下——不是他不願意,就是約瑟夫要比他高上一個台階,他們並肩行走的時候,挽著手臂反而會妨礙彼此,在年少的時候,小歐根還因此生過氣呢:“這種事情早在十來年前我就經過一次了。”

他要感謝蘇瓦松伯爵的慷慨,讓他得以擺脫滿懷恥辱的出身,以一個堂堂正正的婚生子身份行走在凡爾賽,但要知道的人總能知道,尤其是那些不但知道他並非蘇瓦松伯爵長子,還是法蘭西與路易十四的敵人利奧波德一世的私生子的人——他們不喜歡他,而在這裏,不喜歡就足以令得你寸步難行,甚至不必到被厭惡的地步——如果沒有路易十四。

路易十四寬待他不過是愛屋及烏,他對瑪利·曼奇尼有虧欠,就不願意再讓她的名譽受到損傷,但不管出於什麽原因,小歐根都要感激國王對他的愛護與培養,他與他的王後對待他就如對待自己的另一個孩子。他是說,哪怕當初他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出了意外,他也沒什麽可抱怨的,何況他還能在凡爾賽宮有個房間,與王太子與公爵之子一起長大呢。

就像他身邊的約瑟夫,雖然他的祖父也是亨利四世的非婚生子,但他在法律上是受承認的,自己也是婚生子,與小歐根不同,前者在凡爾賽宮依然可以受到尊敬,如果沒有路易十四,他是沒資格擁有這個摯友的。

還有王太子小路易,想要躋身到王太子身邊的人數不勝數,小歐根卻得來的輕而易舉。

要知道,若說得到國王的喜歡,就表明你能迅速地飛黃騰達,能夠得到王太子的喜歡,那麽就是在說不單你,就連你的親眷好友,甚至整個家族都有攀升的可能。

也不怪總有人對小歐根充滿惡意。

家族——小歐根心想,他是早就決定要離開蘇瓦松伯爵的,不然他就要占據長子的名頭、爵位與產業。他又不想如隆格維爾公爵的“長子”那樣遁入修門,他喜歡軍隊,喜歡宮廷,也喜歡醇酒美人,但路易十四也早就和他說了,如果他堅持,國王會重新冊封他,在歷史上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過,如果兄長另外取得了爵位,他是可以將原先應當自己繼承的一切轉給自己的弟弟的。

等到他得到了屬於自己的爵位與領地,娶妻生子,他也會有自己的家族。這麽一想,他就不免感到心滿意足。

“凡爾賽還是原來的樣子啊。”約瑟夫說,他不如小歐根離開的時間長,但也有好幾年沒回到凡爾賽了。

他們在大畫廊的入口處略微站了一會,他們是足夠強壯沒錯啦,但中間沒有一刻停頓地登上三百階台階,還是有點疲累的。

“誰說的,”小歐根說,“還是有改變的。”雖然大畫廊裏人頭濟濟,他還是能看出走廊兩側的的壁畫都換了內容,據說勒布朗如今已經有了上百名弟子,才能滿足國王與王室成員的需求——他在最後一副壁畫前略略駐足,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這正是他將萊昂城的鑰匙放在聖物匣裏奉獻給太陽王的畫面——當然,這個場景完全就是畫家的杜撰,但正合小歐根的心意,萊昂城意義非凡,他又只用了極其微小的代價就將其拿下,實在是值得大書特書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