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戰之前(6)

見到白鼬被人一把攥住,為首的火槍手頓時松了口氣,他只略略一掃,猜想這些人可能只是一些牧民、守林人或是伐木工,他將手伸到口袋裏,想要抓出一枚小銀幣的時候,卻聽到身後爆發出一聲比白鼬更急促尖銳的喊叫,一柄短斧擦著他的面頰飛過,直接披中了那個站起身來的人的面孔。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火槍手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但他也立刻拔出了火槍——只見那些韃靼人飛快地從他們身後繞出來,就像是狩獵野獸那樣,他們毫不猶豫地對那些火堆邊的人發動了攻擊,火槍手們一邊護著王太子後退,一邊分出一部分人與從林中沖出來的人作戰。

這些野人甚至比他們見到的韃靼人更寒酸,很多人身上甚至沒有皮袍,只有累贅的布條累加在一起——他們的腦袋與四肢從肮臟的條狀物裏伸出來,活像是一根根兇狠的拖把,他們手持著長矛、粗陋的刀劍,木棍與石塊,就像是被驚動了的鸮鳥那樣成群結隊地湧出來——這場戰鬥來得實在莫名其妙,而又酷烈異常。

王太子小路易雖然沒有去過戰場,但他有個異母兄長盧西安諾,也就是科隆納公爵,雖然他們在暗中一直在爭奪父親的愛,但兄弟之間也有著幾分真情實意,科隆納公爵又是路易的頭生子,很有長兄的風範,無論是在凡爾賽,巴黎或是加來,又或是南特,他一直都十分照顧弟弟妹妹。

作為第一個被路易十四帶上戰場的孩子,科隆納公爵當然也不止一次地與小路易、小歐根甚至大公主與大郡主描繪過戰場上的情景,當然,單獨與男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言語就要直接得多——火槍與火炮盛行的時代,戰爭造成的傷亡已經非常可怕了,火槍的子彈即便沒有後世的子彈那樣大的威力,依然會造成許多血肉模糊的傷口;火炮還在使用石彈的時候,就已經可以令人筋斷骨折,在換了鐵彈與霰彈之後,它會像是一把死神的犁那樣直接在戰隊裏犁出一條鮮血淋漓的道路來;還有那些被擲彈兵拋進堡壘的火藥罐,如果實在不幸,那麽堡壘裏的敵人可能會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留不下來。

這樣的場面,即便只通過科隆納公爵幹巴巴的復述,就足以讓王太子心驚膽戰了,他甚至還做了幾次噩夢,只是考慮到祖母與母親對科隆納公爵的忌憚,他沒讓任何人知道噩夢的源頭。

小路易覺得,自己應該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將會勇敢地面對任何痛苦與死亡,哪怕那是針對自己的。

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真正的戰鬥竟然是這樣的——與科隆納公爵所說的,在彌漫的硝煙裏,在高聳的堡壘下,在鼓聲中,在有序的隊列前,士兵們穿著整齊的制服,神情嚴肅地踩著節拍向敵人走去——他們的敵人也是如此,即便會有人受傷,會有人死亡,也是莊嚴並且井然有序的——它或許會是如勒布朗先生陳列在凡爾賽大畫廊裏的一幅傑作,又或是高乃依先生創作出的一出隆重而宏大的悲劇。

但他所見到的,卻是如同野獸一般的人類。

國王的火槍手本能地想要拉開距離,這個做法很對,這場遭遇戰出乎兩者的意料,但要對付這些連韃靼人也不如的暴徒他們的武器與馬匹占據了絕大的優勢,但就如在真正的戰場上,在這種密林裏與一群野蠻人貼身戰鬥絕對不是什麽正確的對策——但他們一後退,他們身後的韃靼人就沖了上去。

韃靼人一旦與這些人糾纏在了一起,情勢就變的更加混亂了,他們就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獵犬遇上了一群饑腸轆轆的惡狼——是的,一開始的時候,韃靼人的突然發難砍到了所有正在火堆邊的暴徒,但隨著從林中湧出的敵人越來越多,長矛與長柄斧頭如同林木那樣被豎立起來,他們身下的馬匹倒成了累贅。

一個火槍手拉住了王太子的韁繩,他正是達達尼昂伯爵的表兄皮埃爾,這個沉默寡言的好先生,為國王效力的時間甚至超過了達達尼昂伯爵,也是一個年逾五十的老人了,但國王在詢問他要不要受封一塊小小的領地,平靜而愉快地在家鄉度過余生之後,他和達達尼昂伯爵一樣,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甚至說,他寧願在戰場上被一枚炮彈當胸擊中,也不願躺在床上,在女人的哭泣中回到上帝腳邊。

也因為有著這樣的忠誠,膽量和經驗——在這場戰役中,國王把他派到了王太子身邊,這是一個重要並且榮耀的任務,皮埃爾先生當然要保持十二萬分的謹慎,但王太子立刻將手放在了他的小臂上:“那些是什麽人?”

“我不知道。”皮埃爾先生說。

“但他們正在攻擊我父親的下屬。”王太子說:“我命令你們去幫助他們。”